“唐王一个劲跟陈大户要钱,陈大户很不高兴,抓住士兵,打了十几个耳光,骂山东人都是偷狗贼,窝囊废,连倭寇都打不过。还有好多好多难听话。
“那是我过命的兄弟,我在旁听着,心里想:西凉人也没这样侮辱过我们。
“可我没办法。
“当晚,他一言不发,躺在草地里,望天不吭声,他也半老头子了,儿子女儿全给西凉人杀了。绝后了。
“第二天醒来,我没见到他,听说陈大户府中被放了把火,大概是他放的。
“陈大户彻底急了,派了个家丁,跑到军营里,指着将军鼻子大骂,说:‘有种怎么还不去河南打西凉人?’我们忍不了了···”
赵游金道:“屠城开始了,对吗?”
老头道:“忘了是谁起的头,或许是我前面那个,或许是我后面那个,都嘶吼着冲进闹市,人群密密麻麻,就像潮水一样,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搜刮女人和钱财。
“河北化作一片血海,所有人只能听到哭嚎和呐喊,所有人都疯了。
“年轻士兵将所有怨气,发泄了出来。
“原来我们那样辛苦地守卫边关,你们却在这里吃喝玩乐?这可不行。这些女人,应该是我们的。”
赵游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可天下最不均的,却不能患,却要忠。
老头道:“我的儿子也去啦,就在我前面,他冲进一家面铺,一把揪出桌子底下的老板娘,撕掉衣服,我看着儿子残缺的左手,没拦他。我儿子忠勇为国,至今还没娶妻,这是什么道理?”
赵游金闭了闭眼。
老头道:“我从小读书,长大报国,书上说蛮夷奸|淫掳掠,原来我掳掠,我儿子奸|淫。
“原来我们也是蛮夷。
“我儿子掰开那老板娘的嘴,用自己去塞,老板娘哭的厉害,我儿子就说,再哭把她孩子杀了。
“老板娘就不哭了,眼睛特别亮,一闪一闪的,就是不哭了。她把我儿子伺候得很好!我怕面铺老板,或者别的士兵过来,和我儿子拼命,就一直在门口守着。
“我儿子听她不哭了,更发起火来,用拳头捣女人脑袋,说她们是狗屁同胞,自己原来就为了这些人戍守边疆?挨饿受冻,到头来中原男人有妻有子。
“就在我儿子扯着女人头发,大叫大骂的时候,一把刀尖从我儿子胸口戳了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老头道:“是那老板娘的孩子。要是经过西凉可汗,我还不懂‘斩草除根’,那我真是白活了。当然我那时也没有想这些,我冲上去,嗷嗷叫着,砍烂了那个孩子脑袋。”
赵游金:“···”
老头道:“坐在那些尸体旁,我又忍不住想:怎么变成了这样?如果前几天,我死劝将军出兵,去河南,至少,儿子杀的是西凉人,至少,儿子是牺牲,是为国而死。”
赵游金淡淡道:“你难道还不懂吗?这里根本无国,华夏九州,就是君王的一座妓院。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表子,所有男人,都是管理表子的龟奴。
“你们做一辈子龟奴,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凑钱买一个表子。”
赵游金歪头对哲布笑了一下,“有人怕祝若明,有人夸祝若明,我只觉得她可怜!她是什么东西?一个当了龟奴的表子。仅此而已。”
赵游金回到偏房,先靠在黑马脖子上,发了一会呆,看到哲布走进来,低声道:“是我干的,对不对?”
哲布关上门,挂好木闩,侧耳听了一会,外头并无脚步声,这才走过来,探手在鞍鞯中翻找,翻出一只小皮囊。
赵游金想起,这时金雪塞进来的。
赵游金接过来,沉甸甸一大袋,塞得满满登登,袋口系得很紧很紧,她耐心拆了好久,指甲差点没劈断。
终于打开了,干果泻了一手心。
赵游金将皮囊叼在嘴里,抓过哲布的手,将满手心冒尖的干果倒给他。
赵游金道:“那火,是我让人放的吧。”
哲布“嗯”了一声。
赵游金道:“金雪替我担下来了,是不是?”
哲布低下头,用食指拨拉手心干果,“我和金雪都不想让你知道。”
赵游金只觉肺腑空虚,吧唧吧唧嚼了满口干果,指尖冰冰凉凉,寻思:“天哪,我竟杀了这么多人!可够一个斩立决了。不对,西凉造反,我跟金雪谈对象,可不就是叛国!够凌迟了!”
又想:“哎,我为什么不是平成公主?虽然我是汉人,平成公主也是汉人。但她和金雪谈对象,就是和亲,就是为国为民。我谈就是叛国,负国负民,这他妈的,凭什么?”
豁然开朗:“凭平成公主祖上叛过国!哈哈,行,大家扯了个直。你叛他的国,我叛你的国,大家轮着叛,天天有人叛!哼哼,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叛国叛成了,就不许别人叛。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