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勃然大怒,一把抓起赵游金,向上抛去,再用肩膀扛住,一手扯下自己抹额,胡乱将她脚踝绑紧打结。
赵游金天旋地转,继而小肚子一硬,被他肩胛骨硌得生疼。
金雪弓马娴熟,肩宽肉紧,随着手臂动作,肩上肌理起伏,刚劲有力。
抬头一看,几十巡逻兵不动如山,都目不斜视地正视前方。
赵游金只好权当自己不在金雪肩上。
金雪骂她:“非要往外跑,非要往外跑!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往外几步,朝巡逻兵道:“放箭!”
巡逻兵整齐划一,右手反翻,从背上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沉默着对准前方。
黑夜中,寒芒点点,像是人间星子,随时向前迸溅而出。
赵游金忽然道,“等等!”
她在金雪肩上挣了两挣,挣不开,就又去拍他后背,“喂喂,放我下来。”
金雪断然道:“你做梦!”
嗤喇啦一阵拉弓之声,一张张长弓绷如满月,巡逻兵眯起眼睛,只等一声令下,就松手放箭。
巷道两边门户紧闭,仿佛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赵游金急声道:“别!先别放!我、我跟他说。”
赵游金又拧又蹬,终于从金雪身上滑了下来,来不及解开捆脚抹额,一跳一跳地蹦了两步。
赵游金道:“祝小将军,你是四川人,川蜀乃天府之国,农民种出粮食,都要被当官的刮了去,他们不交粮,你们就说他们是贼寇,是不忠君,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你难道不知道吗?”
祝小将军冷笑,“那也是我们汉人自己的事,和西凉鞑靼有什么关系!”
赵游金摇头:“川蜀接壤云贵、陕甘,一地发了蝗灾、水灾、旱灾,农民可以跑到邻县。可是草原上的牧民,遇到雪灾,又跑到哪里去呢?汉将说:不许胡马度阴山,那让他们饿死在茫茫雪原上吗?肯定要打过来的。”
祝小将军道:“按你这样说,还是我们不对。”
赵游金点头,认真道:“对啦,百姓纳税,买的是黄河堤坝,皇帝却用来养你们土司兵,镇压百姓。哪有人下贱到倒贴做奴才的呢?一定要反了。你们以为先有内乱,才有土司,不是的,先有土司,才有内乱。”
祝小将军道:“你肯定有你的道理,不然为什么要汉奸!”
赵游金道:“祝小将军,咱们都是汉人,为什么我就得听你的,否则我就是汉奸?”她曲起条腿,揉了揉脚脖子,“因为你‘忠’字当头。你很有道理!”
赵游金手一长,从哲布腰间拔出一把马刀,呛啷啷一声,在左手手心一颠,嘻嘻笑道:“我没吃过昌朝皇帝一粒米,我爱做什么做什么,轮不着他断是非。要断,也好!我让人将你妈妈掳来,你要是不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杀了她。你就是不孝!我再让人将你爸爸掳来,你要是不给我可三个头,我也就杀了他,你还是不孝!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力气大,我定规矩!你要是不按我说的来,你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不惕!”
祝小将军冷冷道:“我爹已经殉国了。”
赵游金笑道:“那我只好挖了他的坟。嘻嘻。”
祝小将军大怒,拔地而起,右手还没抬起来,金雪弯弓搭箭,嗖嗖两声,连珠箭首尾相接,流星般飞窜直出。
祝小将军“啊”一声惨叫,双臂打了个摆子,身子一晃,踉跄一下,终于没有跌倒。
左右肩窝豁出两个血洞,鲜血汩汩而出,打湿衣袖,两条手臂无力垂下,血从指尖连珠滴落。
赵游金其实只是嘴上的功夫,乍然见血,又是惊诧,又是恐惧,一个猛子躲到金雪身后。
叶舒轻轻叹了口气。
金雪微笑,“叶舒先生,你叹什么气?”
叶舒笑而不答,只望着赵游金,“有意思,那按照你说,汉胡无分咯。”
赵游金点头,“无分别。”
叶舒道:“天下人无贵贱之别咯。”
赵游金点头:“无分别。——当然你非说要有,我也没什么法子,不过被定义为贱的人,总要跳起来打人。我怕疼,所以我说没有。”
叶舒笑道:“什么都没分别,那么金雪与旁人也没分别,你为什么只帮他?”
金雪忽然上前一步,手按刀柄,面上却笑容可掬,“穆尔则罕,我看——”
赵游金道:“为了进过西凉军营的女人,以后能挺直腰板。”
赵游金道:“叶舒,汉人说蛮夷可恨,欺辱女人。当年我在关外,救不了她们,如今我在河南,还是救不了她们。可我亲眼见过,总算明白了一些道理,那就是,这些女人所受欺辱,和胡人没有关系,胡人再怎样地欺辱女人,也不能比女人的丈夫父母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