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布应了一声，回去布置。
金雪按了按膝盖，咬牙站起来，耷拉着右臂往前走。
赵游金伸手想扶，又不敢碰他。
倒是金雪，往前走了两步，侧头一看，看了个空，于是又返回来，一把扣住她腕子，大步流星往前走，口中跟训小孩似的，“回去睡觉！不回去，你想流浪啊？”
沿途都是哨兵，幽灵般布满营地。金雪走得很快，赵游金跟得跌跌撞撞，很快眼前一亮，凉风顿止，已经回到了帐篷。
军医官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金雪，起身一礼。
金雪摆摆手，走到椅前，转身落座，“应该没伤到骨头，上些伤药，上完扎紧点，我这几天得骑马。”
原本肩伤就没好，又扛着赵游金一路狂奔，解下袄衫，就见一只黑乎乎血洞，还在咕嘟嘟往外冒泡。
金雪全凭一口气提着，这口气一泻，就有点忍不住疼，曲肘搭在桌沿，腰都直不起来，哆哆嗦嗦要往下跌。
赵游金站在旁边，手忙脚乱捞他，可是手脚不听使唤。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下来了。
既然已经跪下了，那她索性趴在金雪腿面上，哭得上气不下气。
有人碰她的手，赵游金抽抽噎噎抬起脸，头发从两边荡过去。
金雪正歪头打量她，一缕碎发随之滑落，贴在湿漉漉的脖子上。
他转了转眼珠，从上而下俯视她，忽然，喉结上下一滚，嘴角弯弯，逸出点笑来。
金雪道：“游金，你哭，你哭好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哨探，你这样哭，他们听着以为我死了，偷偷报信出去，带好多人打我们，你信不信？”
他疼得满脸汗，颊肉一抽一抽，抖下汗珠来，他连呼吸都是乱的，一下轻一下重。
金雪道：“你要哭是不是？我偏不让你哭，我给你讲个笑话···我告诉你，唔。有两个人出征，老婆让他们别喝酒，别跟汉人攀交情，别收汉人送的小妾。他们一个听了，一个没听，听了的那个回帐篷睡觉，没听的那个中了奸计，被砍成肉泥。”
帐内牛油大烛烧得旺，汗珠一落在她手背上，转眼就蒸干了，那块皮肤一阵阵发紧，紧得她整个人绷起来。
赵游金道：“什么？”
金雪腾出左手，轻轻抚摸她手背，“商丘巷道密集，一旦被围，就是死路一条。今晚出去的万夫长，应该都死了。”
金雪连呼吸都是乱的，锁骨内洼大起大伏。可是抚摸她的手掌，一直很稳。
赵游金脑子转不过弯，眼一闭，腮边滚下两行泪。
金雪正没办法，无奈瞟了她一眼。
那边军医官已经包好伤口，恭声道：“骨头上的肉还没拉伤，这个月，别拉弓，别着凉，河南正倒春寒，不必日日换药。”
金雪淡声吩咐他下去。
大概医学生都有点傻气，军医官背起药箱，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严肃道，“也不可行房。”
金雪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两声，平复一下才道：“好。你下去吧。”
低头看赵游金还在哭，金雪道：“这还不好笑吗？这还不好笑吗？这都不笑啊。那我真服了你了。行了，你哭吧，看在你今日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再难受也只好听你哭了。”
赵游金泪如泉涌，眼下两道水线冲开血渍，抬脸看了看他，又扑到他腿上大哭。
金雪心想：这可怎么办。口中胡说道：“河南世族邻立，院子里头的美人比我们西凉牛羊还多。本来今晚我都要去了，幸亏你吃醋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让我去。对不对？”
赵游金道：“什么？”
金雪一口气说下去：“不然我可被他们抓住了，绑住挂起来，成千上万的人都来瞧我，我丢人也不算什么。那些人在底下还要笑话你：‘赵游金的皮子比昆仑雪还白，眼珠比玛扎塔格红日还亮，却找了这么个男人’。这下不哭了吧！”
赵游金道：“我、我没有撒泼···”
金雪道：“好好。你没撒泼，你以退为进。反正你不让我去的。我不去就没被抓起来。你可救了我了。救了我你有什么好哭的？不哭了。不哭了。”
赵游金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坐在他靴面上，从下而上仰视他。
金雪从桌上抓起只湿帕子，盖在赵游金脸上，胡乱揉了几把，看那血色渗透帕面，就又换了一张，如此反复，才把她脸擦干净。
金雪左右审视，将帕子甩高，手一翻，凌空接住帕角，钻着她耳廓细细擦，一边擦一边道，“嗯。我老婆除了脑子有病，真是又标志又疼人。好一个绣花枕头啊！”
赵游金急了，“你说谁绣花枕头？”
金雪道：“说你，不让？那你来打，”余光一撇右肩，“你打。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