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看着院中的人,低声道:“上次我来,他在屋里睡,我叫醒他,问他睡了多久,他说不知道。昨天我再来时,他又在院子里睡下了。
自从在这里住下,他一直在睡觉,有时三五天,有时十几天,不是在屋里,就是在院中,这两个地方换着睡,少数清醒的时候,就像个游魂一样在院子里来回的飘荡。
他跟我说过,他做错了事,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可是什么罪也该有赎完的时候,就算下油锅地狱,也都有个期限的吧。
他若真的那么十恶不赦,杀了他不就好了么?”
苏卿北的的唇线绷成了一条直线,声音在哗哗的小雨中显得不是很清晰:“我说过,我们早已经恩怨两消,他没有罪需要赎。”
将离笑了笑:“是,他说了,说你心善,不但不肯杀他,他死了,你还费力救了他,只是因为他作孽太过,你不太想看到他。
他很听话,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关在这一方小院里圈禁了起来。
你救他,是一片好心,可是苏道友,你可有问过他,想不想得救吗?”
苏卿北呼吸一窒,想到那身体还未死透就离了体、一离体就迫不及待的散去的元神,没有出声。
将离轻轻一叹:“我有一回过来时撞见他睡觉掉眼泪,说梦话,说可能是他的罪没有赎完,师兄罚他不许死,他需要活到赎清了罪孽才可以。
可是人死不过头点地啊苏道友,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让他连一死……也赎不得呢?”
仇辛不满他咄咄逼人,沉声道:“卿北救他是出于道义,并非是在故意罚他,你可知为了救他这条小命儿,卿北费了多大的力气,难道救他还救出错来了?”
将离抹了把脸,轻轻呼了口气:“抱歉,可能是我有些不冷静了。救人自然是没有错的,反倒是他有错在先,苏道友愿意不计前嫌救他一命,品性高洁无可指摘。
只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不想啊,他不想活,更不想作为一个魔族去活着,一提到变成半魔的事,他就很难过。
我只是想着,毕竟是他的生死之事,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他的意愿?”
苏卿北依然没有出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些。
将离的声音变得很轻:“我最初救他,本是见色起意,但后来看他那么轴,就起了好奇心,就跟着他,想要看看他不计生死所执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要说人啊,好奇心不能太重,容易坑了自己。
苏道友,其实我比你所以为的更早见过你,早在姜原柳家之时,我就曾陪他站在一根树枝上,看着你就着晨光吃那碗金汤鸡丝面。
哦对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当时他心脉断裂严重,我明确告诉过他,若不跟我去医治,活不过三年五载,可是他不肯,说你修为尚低,他要在暗处保护你,守得一天是一天。
起初我还劝他,但后来,我放弃了,不是救不了,而我看得出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没有希望,只有对自己的满腔怨与恨,他恨自己,不允许自己再活下去,活着,对他而言,几乎算是一种可怕的刑罚。”
第266章 从心
将离看着那个陷入梦境的人,轻叹着道:“我跟他约定,我给他凤还丹,让他能尽量少留些遗憾,等他死了,我就来收尸体。
我跟他说的是要把他炼成傀儡当摆件儿,其实我也没那么特殊的爱好,就是想着,相交一场,我挺喜欢他的,不想让他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看到他的尸体时,我知道他算是得偿所愿了,他一定是笑着走的,虽则遗憾,但我也为他高兴,他活得太压抑,一死便算解脱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不肯让他就这么去了,一定要将他救回来,你出手救了他,明言不想让他死,他便连死也不敢。
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得,我不知你们的前事,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滔天大罪,要罚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犹豫,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寻你一趟。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恩怨,就算说了恩怨两消,也终究无法再和平共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求你……给他放个话,告诉他,不用再熬着,生死由他,好不好?
他就算是开开心心的去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当个整日睡不醒的活死人。”
将离将目光从院中的人身上挪开,看向苏卿北越发冷硬的侧脸,低声道:
“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去打扰你,若是被他知道我去寻你,我们怕是连朋友也没得做。
我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活法其实跟你都没有关系,你并没有要求他这样做,是他自己想不开,是他自己的问题,只是,你不放话,他哪里也不敢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