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卷后本应该是要将学生名姓糊起来,但梁倪不仅是上一场经义考的出题官,同时也是判卷官,正好要监考下一场,他想着便抓紧这段时间,先判上几份试卷。
翻到署名燕明的卷子时,他停顿许久,还是将这份答卷挑了出来细细查看。
梁倪本是开国老臣,深得太宗皇帝赏识,得了个太子太傅的身份,教导当时还是太子的英王殿下以学问。太宗驾崩后,夺嫡之战自静王挑起,一番流血斗争过后,也由静王终结——
年级最小的八皇子,静王殿下荣登大宝。
他本无意掺和进这场漩涡,只想做个纯臣,然太子太傅的身份让他注定得不到新帝重用,与其等新帝旨意下来,把他贬到不知哪个偏远州县去,还不如自己主动点,提前致仕告官。
他致仕后,得到了时任云京羽林军总督,现广安侯爷燕风云的聘请——聘请他到燕府里教导侯爷的嫡长孙,燕明读书学问。
燕风云的想法也很纯粹,梁倪文才贯世才思敏捷,不然也不会被老皇帝选中任命为太子太傅,教导一下自己的幼孙,岂不是一件简单事。
梁倪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开始实打实地教燕明上课。
他痛苦地发现,这个侯府小少爷是真不通学问这根筋骨。教学时,教和学的两个人都痛苦不已,他尽量挑了书中简单的内容,拆开,掰碎了讲,往往只会得到燕明的一句:“先生,这个我听不懂。”
态度很诚挚,话语很气人。
梁倪年轻气盛心高才傲,于学问研究一道颇有建树,对此只觉得不理解,非常不理解,这些知识他就差没嚼碎了喂给对方,只要脑子没问题的,听了一遍,都是会明白的啊!
怎么燕明就不懂呢?
挣扎了好几日后,教得痛苦不已的他还是辞别了燕风云,拒绝了对方的再三挽留。
对于人生中的第二个学生,梁倪对燕明印象深刻,哪怕是过了将近十年时间,他也能在第一时间,从考场数十人中认出燕明来。
认出燕明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不若申请换个考场监考?
实在是,平生未曾得见,如此不开窍的学生。
监考时,看见燕明埋下头奋笔疾书不做停顿之时,他狐疑不已,好奇心促使之下,便凑上去站在燕明身后看了他半场的答题,虽然字迹如同稚子般凌乱无骨,但内容是对的,都答在了点上。
若要判分,不失偏颇来看,他能给个乙等。
扣的分全在这手字上面。
要是燕明去参加科举,光这一手字,就能让判卷官拒他于门外。
哪怕他出题时考虑到学生的整体水平,没有出太过偏僻苛难的题目,但燕明能回答出来,还是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也是,距离他上一次见到燕明,已过去了差不多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足够燕明身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与此同时,他也不应该再用以往的目光看待对方了。
考完一场后,燕明虽然觉得飘飘然,感觉良好,但到底没有忘记谁才是他真正的再生父母。正打算回寝室好好感谢一番谢君竹,腹稿都打好了,回寝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没回来。
要知道,在这几日,昭贤苑被占用的时间,谢君竹便时常待在寝舍,监督他练字,背书,不似之前一般,整日整日的见不到人影。
算来这几日他们相处的时间,怕是之前所有的加起来还倍余吧。
虽然被迫练字很难熬,可骤然得知今日谢君竹不会来监督他练字了,燕明的心情竟然不是全然的放松畅快,而是有点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悚然一惊,都说二十一天才养成一个习惯,他练字不过持续三日不到,竟也能影响到他的心态么?
可怕,太可怕了。
全神贯注地考试,一场下来也颇为耗费体力,燕明午后用饭回来,路上还做了计划要复习一番,可回到寝舍后却完全没精力继续复习了,困得眼皮直打架,他便只好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等待下场考试。
下午这场考的是算学,书院不嫌麻烦似的,每换一场考试,考场,序号,监考官等一应全改变了。
把上午的流程又依次序进行一遍。
燕明起床起得有些急,他的起床气犯了,走在路上时僵硬不已,全然由自己的机械记忆做主,愣愣地看考场,接受武卫查身,进考场,一直到坐下时他还有点呆呆的样子,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