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间,程伏能察觉到自己从一个血液粘稠的怀抱改换成了泛着微凉、气味干净的怀抱中,很好闻,窝在其间还有些温软意味。
迷迷糊糊中,她本能地朝那团温软中窝得更深了些。
燕离脊背僵直了一瞬,而后依旧神色不动地为程伏灌输真气,只是眉间的寒色尚未
消,似乎是有事郁结在心。
正当程伏灵台渐渐清明,意识回笼时,突觉一阵浓烈的铁锈腥味扑鼻而来。
半米长的甲尖划出泠泠的光,直直朝燕离背后袭来。那指甲映出的光又冷又凉,竟然有几分名剑出鞘的味道。
燕离手上传输真气的动作没动,袖间却凭空生出了一股冰寒的剑气,毫不留情地朝身后击去。
“喀拉”一声,脸覆银质面具的白发女子踉跄一下,剜挑了地上尸首无数内脏的长甲应声断裂。
她身形晃了晃,旋即没事人一样稳住身体。
一直遮盖着半边面目的银质面具震落,露出那张容色绝艳、昳丽绝俗的清冷面容来。
同横抱着少女、修长身形挺立原地的雪发剑修有着如出一辙的脸。
只是那对本该清冷淡然的漆黑眼底泛着微红,瞳孔间隐隐能窥见绛紫颜色,神情间也含着说不出来的古怪,似乎有几分阴鸷,又似乎有几分哀色。
折断的指甲断口渐渐覆上一层薄霜。
心魔燕离恍若未觉,只是直直盯着雪发剑修怀中的程伏,缓缓提起步子走上前。
她声调发哑,还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程伏……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看看我。”
她忽然急切地走上前,脸上扬起一个无邪的笑意,指着地上零碎模糊的血肉道:“我处理尸体的速度更快啦。”
见程伏怔然地望着她,心魔燕离眼中突然燃起了热切的光:“我是不是比之前厉害许多?”
神色清冷的剑修突然收了灌输真气的手。
她望着眼前这个魔气缭绕的自己。
额间那朵无瑕的雪莲,被黑气腐蚀出了几个焦黑的孔洞。
燕离当然知道这朵雪莲代表着什么。
这是她生来就拥有的感召印,同那些奇怪的、生来就有的进食本能一样,也是被人早早设定好的一项功能,是她无师自通明白该如何使用的东西。
早在她被程伏救起来的那一刻,她就义无反顾地将这个唯一的联结印记用在了程伏身上。
面前这个百年前的自己想必亦如是。
她为什么会入魔,为什么会这样缱绻又哀求地让程伏多瞧自己一眼,也许没有人比燕离自己更清楚原因。
爱她,渴求她,想要她,是燕离从一开始就对程伏生出的近乎本能的欲望。
但当年那个冰原上的少女言笑晏晏,明亮的眼眸中全是自己的影子。
她说:“这样的感情叫作‘依赖’。”
“我是你睁眼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当然会让你生出雏鸟情结啦。你会因为这个缘故对我产生本能的亲近和模糊的好感,才会以为这是恋慕。”
“并不是这样的……哎,等你以后遇到好多好多人之后,你就会明白啦。”
后来程伏不辞而别,燕离几欲崩溃,可依然按部就班地照程伏所言,去接触这个世界,去接触世界上那些“别的人”。
燕离的确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对她的态度大同小异——敬重、畏惧、恭维……抑或是狂热地迷恋她,对她的步伐紧追不舍。
她眉眼天生清冷,又不通世事,总是接不上旁人那些似乎了熟于心的日常对话。
于是他们认为她冰冷不近人情。又因为她境界极高,故而没有多少人敢真正的靠近这样一柄寒凉的利剑。
大多修士活了几百上千年,都惜命得很。
她杀了一些人,招致了不少仇恨,但依然能被所有人奉为座上宾。
但燕离始终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值得令她上心的地方。
再也没有人会像程伏那样,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教导她那些新奇又陌生的人世规则,手把手教导她习剑,与她讲故事,告诉她何为正邪、何为对错。
燕离垂着眸估量了一下,这次的导师心魔境开启不过月余,面前入了魔的燕离显然与程伏相处时日不多。
她甚至没法斥责这个燕离徒生痴妄。
自己与眼前这个入魔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她经过程伏经年累月的教导后,学会了克制,明晓了人世正邪对错。
程伏刚刚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脑袋混沌不清,直到眼前这个白发女子面具震落,她才如遭雷击,真真正正地清醒了过来。
一句比一句急切的问话从心魔燕离口中吐出。
程伏思绪混乱。
她心中清楚地忆起,在被追捕前,测试境提示女音曾播报过心魔导师故事线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