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我好似也看到了她破碎空荡的内心。
我想她是在悲伤。
我想她在思念我。
从前我总向往父亲母亲进宫参加年宴,那时唯留我一人在府跨年,实则与平日也并无区别。
所以我自幼时便对新年毫无感觉,只是后来羽青进府,每每爹娘进宫参加年宴时,他会陪我向寻常人家一样在院里放些烟花。
或许算是人间旧岁跨新年的唯一乐趣。
只是,这大殿内歌舞升平,香薰缭绕,歌姬们的吟唱里混着那些阿谀奉承的言语,翊妃又在左右逢源,我怀疑她脸上的笑纹定也是因为如此。
皇帝高谈阔论,在宴会时他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吓人,如今笑着才算用尽了那还俊朗的面庞,算得上是和蔼近人。
姑母也再顾不上我,那些人又怎可放过尊贵的皇后娘娘?
只有那端坐挺直的柳丞相并未表示,甚至还板着一张脸,我想他定是因为没有见到皇贵妃而担心不已。
这宫殿里明明金贵辉煌,温香帐暖,到处都是好看的人,好听的话。
可我却觉得若早知如此,幼时绝不会再胡乱羡慕。
他们恭维我,我便口不对心地回着,有时还要受着柳丞相对我略带不满的眼神。
微笑,得体,不敢有任何破绽。
我见到皇帝陛下,对我笑了,那眼里是欣慰,他或许是满意这些日子姑母的教学成果深得他心。
父亲亦是如此。
母亲看过来了,她看过来时我还拿着金玉杯盏回敬着那个官员,脸上的笑竟一瞬间僵硬,哑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我的泪吗?
母子连心,或许也是母亲的泪吧……因为此刻我看清了,她的眼睛红红的,眼下乌青,那精致的妆容只显得她越发憔悴,可笑那些人好似看不见,还在不停夸赞母亲貌美,我定也是袭了她的容貌。
正想着如何向姑母请命在宴会结束后与母亲相见,但没想到是娘先开口。
她跪在大殿中央,向着皇帝行礼,可是她忘记了,我也坐在皇后姑母身旁,是为上座。
皇帝的方向亦是我的方向。
所以这是人生第一次,以从上至下的视角见母亲跪地。
她低下的头颅,那白皙好看的后颈是我熟悉的模样形状,却只让我心中无比复杂。
“臣妇不胜酒力,今夜贪杯,陛下娘娘可否让臣妇先行回府?”
皇后姑母看了我一眼,她应当知道我是想见娘的,可是此刻皇帝开口了,看得出他今夜喝得尽兴,心情不错,便笑着摆手。
“好好好,那便赶快回府歇息吧,可别坏了身子。”
母亲得偿所愿,再次跪拜谢恩,这殿内莺莺燕燕,红绿焦躁迷乱人眼。
几人快乐?几人心伤?
这华丽宫殿宛如枷锁,我端坐于上,不愿多言,不可多言。
又觉得难以呼吸,似乎所有空气都被抽离。
直到母亲从这宴中消失得连一片衣角都见不着,我都还未回过神。
再回头,是姑母。
她的手伸过来,覆盖住我早在母亲离开时就已冰冷的双手。
可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冷也好,暖也罢。
全然无感。
我想家了。
我真的想家了。
请再一次,再一次将我关在那萧府也好。
请带我回家吧。
回去凤栖宫的路上,我不再像来时那样脸上还挂着笑。
虽是新年,但仍在冬日,晚风吹拂,只让人寒毛竖立。
冷。
今晚月色真好,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红色的宫墙,那些精致繁重的花纹在暗影里积着灰,一切都变得厚重。
姑母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悠悠走着。
一切都静谧。
那些故事,那些缘由,那些该尘封不该尘封的,在我脑中乱作一团。
可惜脚下的路不断延伸,好远好远,尽头被埋在暗影里。
又或许这本就没有尽头。
太子生辰宴
年宴过后,我一直闷闷不乐,姑母看在眼里却不曾当面问我,只是不再安排礼仪功课,还圆谎似的说是我已经熟练于心,不需再学。
姑母身边的随侍宫婢念巧姑姑也时常逗我,说我整日愁眉苦脸一点也不像是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念巧姑姑还说我笑起来模样好看,应当多笑笑。
姑母也在为我烦忧,厨房里日日菜式不同,精美的糕点从不重样,我没再见那糖蒸酥酪了,姑母还总拉着我去院里侍弄花草,说着那些埋下的种子已快有发芽的势头了。
才意识过来,原来春天快到了。
我的生辰,我的及笄礼也在春天。
只是,比我生辰先到的是太子的生辰宴。
虽说姑母已停了我的功课,可我还是每日都不曾间断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