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这不是还有你母亲吗?”
姜帛神情微妙地停了一下,自从上次在侯府青雨受伤,姜帛再没有见过霖夫人。
有时候她知道错不完全在母亲,但总忍不住想找个人来责怪。
“我走了。”李丞相背对她挥了一下手,冒着黑雨离去了。
这一别,姜帛再次见到李丞相的时候,就是在祖母的丧礼上。
那时冥河堤岸上的梧桐树已经长得有姜帛这么高了。
矜国的皇帝也早已姓了姜。
姜璟亲自安排祖母丧礼,遵照祖母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到冥河里。
那天的阳光很好,没有下雨,骨灰落在水面上金灿灿的。
送葬队伍离开后,姜帛独自沿着河岸走着,黑雨早在几年前就停了,冥河却没有清澈的迹象,社神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超度哪怕冥河里的一个亡灵。
满天的神灵都来过冥河,可他们中有司风司雨的神,有降雷降雪的神,有能使花草树木起死回生的神,唯独没有能使冥河涤清的神。
每一位神都是叹着气走的,姜帛早已见怪不怪。
这日起早,她照例去了青鸟阁外面摆了个茶摊。
不为赚钱,只是为了给过路人有个落脚地。
姜帛将青雨当年留下的折扇悬挂起来当装饰,极为雅致,虽是个小茶摊,却吸引了不少香客特意前来,总有人追问这些折扇的来历,姜帛却只说是她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留下来的。
渐渐地,又过了几个年头,连李丞相都已经七十好几,身体却相当硬朗,他不再管理朝中事务,事情都交由李宴然接手,他则每日来姜帛的小摊蹭茶水喝。
“又是一年咯,恐怕老夫到死都见不到这个超度者了哟。”
姜帛倒了碗茶送到他面前,“不会说话就把嘴捐到青鸟阁去。”
老李头接过茶碗饮了大口,笑道:“你说你每日在这里迎来送往的有什么意义,有这功夫不如想办法多赚些钱,等你把我们都熬死了,可没人给你送钱来啊。”
姜帛往他碗里再添上水,“我请你死得慢一点,不然我这茶摊就不热闹了。”
老李头品茶品得极有滋味,啧了啧嘴,“当然,我一定死得慢一些,不然这茶摊就不热闹了。”
然而他说完这话,目光却远远看向往远处赶路的行人。
这世上,终究会有离别。
他在二十五年后离开了人世。
这时候的李宴然早已不再是少年时代的模样,随着年纪增长,她脸庞的轮廓愈发干练,声线逐渐沉稳。
这日她刚下完朝,想到今日是姜帛的生辰。虽然从姜帛脸上看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李宴然还是像往年一样,叫上荆泉一起去找姜帛。
她们沿着堤岸走的时候,远远看到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姜帛的生日是十月十五,这时立冬已过,梧桐树叶开始凋落,被风一吹,便慢慢落进河里。
树下坐着一个人。
姜帛闭着眼睛。
荆泉心叫不好,慌忙跑过去,手探到姜帛鼻下。
“做什么?”姜帛缓缓睁开眼睛。
荆泉拍拍胸口,“幸好,我以为你坐化了。”
“……”姜帛站起身,“我刚做了一个梦。”
李宴然走过来,放下生辰贺礼和带来的一些食物,“关于什么?”
“我梦到有一个人乘着风踏过水面而来,将冥河里的亡灵全部超度。”
李宴然点点头,却没有接下句。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姜帛打开她们送她的贺礼,都是些她曾经喜欢如今却提不起兴趣的玩意儿,“这个梦我做了很多年,但那个人始终不曾出现过,有时候我会想,世上究竟是否有这个人,是不是当年青雨只是为了稳住我才那么说。”
李宴然从炉子上提过茶壶,给她们三人各自倒了一碗,“若是为了稳住你,大可不必用这样的谎话,她定是确认世上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何时出现罢了。”
姜帛这木屋住了几十年,顶棚都开始漏水了,荆泉从一过来就上了房顶检查,这会儿伸出半个脑袋对下面喝茶的二人说:
“姜帛,我说你在青鸟阁前摆了几十年的摊子,就不能赚点钱请人将屋顶修一修吗?”
“对了。”李宴然想到什么,“你母亲将侯府重建成了书院,当初侯府收养的莫兰姐弟如今弟弟已入朝为官,姐姐留在侯府当教书老师,何时得空可以回去看看,你住的院子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人动,树屋先前有些垮了,侯爷前不久找人翻修过,他们如今年纪大了,你兄长这几日准备将他们接到宫里去住,他们同意了。”
姜帛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侯府,母亲从来也没造访过她的茶摊。但侯府的轿夫时常去那儿讨杯茶喝,姜帛那茶摊儿从来不收钱,天南海北来来往往的人都曾在她那儿饮过茶,有些人甚至早上来坐着,要上一壶茶,听着青鸟阁里响起的晨钟暮鼓,等着天黑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