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温昭明娇柔地撩起鬓边垂落的青丝,“只是若我俩被人认出,不知道又会不会是一片骂声。有不少人都觉得我玷污了你的清名。”
宋也川知道她没有生气,却依然正色着解释:“殿下做了很多事,怎么会有人骂你。再说,我是……”
我是自愿的。
这话太过直白,宋也川竟不知如何启齿。
他垂着眼缓缓问:“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哦我差点忘了。”温昭明偏着头问他,“九月十五宫中有宴,你想和我一起进宫赴宴吗?”
犹豫了一下,宋也川摇头:“最近一段时间,朝中想为殿下择婿的声音少了许多。我跟在殿下身边,对殿下的名声不大好。”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温昭明叹了口气,“阿珩想见你。”
片刻后宋也川点点头:“好。”
记忆中,他鲜少有拒绝她的时候,不管什么事,只要温昭明提出,他总是会答应。
“那说好了,那天你同我一起。那日是大宴,不会有人注意你的。”温昭明站起身,“我回去了,你记得好好吃饭。”
宋也川将她送到门口,温昭明走出很远,他依然安静的看向她的背影。
*
但这一次,宋也川食言了。
九月初十,本早该销毁的林惊风策论的刻本在京畿中流传开来。
林惊风出身出身成谜,正因其才华造诣颇高,被万州书院选中,得以进入书院读书。他曾是万州书院最为得意的弟子,而立之年刚过岁便成为了内阁大臣。他厌恶阉党,公开支持明帝的兄长豫王。但明帝是靠着司礼监登位的人,他登基之后,囚禁豫王,对林惊风痛下杀手。并将南方万州书院、大小精舍一并摧毁。
这篇策论曾是林惊风最为惊才之作,罗列出重用宦官的二十条积弊,明帝登基后的十余年间早已几次公开销毁,本已多年未见天日,却没料到在此时被重新翻出暴露于天下人面前。
是夜,温昭明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宋也川交给她的那卷,他流放途中写完的手书。
她的桌上摆放着的是京中流传的另外一个版本。
她把二者放在一起比对,竟如出一辙,没有一个字不同。
“叫宋也川来。”她缓缓道。
因为温昭明喜欢明亮的环境,所以公主府入夜之后依然会点亮许多盏灯烛。宋也川缓步向她的寝房走去,两侧流淌着明丽灯火,将他的侧脸一起渲染成安静的金黄。
推开门,明间只坐了温昭明一个人。
她面前放着两本书,宋也川的目光触之即回。
“是不是你?”温昭明缓缓问。
宋也川抬起头,不闪不避地看着她:“殿下觉得呢?”
温昭明笑了:“我知道不是你。”
她站起身,走到了宋也川的面前,眼波流转:“但是,我们好像又有麻烦了。”
宋也川的眼眸轻轻颤了一下。
温昭明说的是我们。
她说,我们又有麻烦了。
自举家获罪的那一日起,所有人都退避三舍。他成为了被世界抛弃的人。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咬牙苦苦煎熬,在一次又一次的刑讯逼供中,他默默忍受。
旧日亲朋好友,了解他过去的人已经全部死去。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孤单一人。
温昭明对他说:我们又有麻烦了。这些明明都是他一人的麻烦,只要温昭明愿意将他献出,她便是继续高坐明台的宜阳公主。
但温昭明没有。
他觉得鼻子有些酸,心脏似乎被一双手揉捏成了一团,而温昭明却拉住了他的手。
公主的手这样柔软,让他不敢回握。
“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宋也川轻轻地反问:“殿下,为什么相信我?殿下可知,当年流放途中,我写下这本书并且交给殿下,本就动机不纯。”
数千条人命都是因为这本策论而起,他心中那微末的不甘让他把全部的指望放在了温昭明身上。他明知道这篇文章若被发觉,会给温昭明带来怎样的后果,依然赌了一次。温昭明没有让他输,却让他日日处于自责之中。
“其实,也川从没有生出过半分替宋家翻案的心思。因为已经死了太多人,也川不想让更多的士子、臣工因为替藏山精舍求情而死。”宋也川轻垂眼睫,“所以,这本策论请殿下烧了吧。”
“这篇策论我读完了。”温昭明的目光轻柔,“我觉得林惊风说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