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透过槛窗吹入,宋也川苦涩一笑,起身拱手:“是也川小人之心了。”
池濯按着他的胳膊:“宋兄快坐,我本就不是个爱和人客气的,你这样搞得我不自在。”
抛开身份的芥蒂,两个人的攀谈比之前更为酣畅。
几个时辰转瞬而过。
池濯起身再次为宋也川的茶盏之中添水说:“我入京本就是为了科考,今年是我考学的第三年,若是今年再不中,我就回老家种地。”他五官虽不如宋也川精致,却也是个端正气派的长相,“只盼着春闱时,阅卷的翰林能高抬贵手。”
春闱。
宋也川恍惚着想起,自己春闱那一年,竟然已经是四年前了。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残阳只余下余晖一抹。二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天□□雨,宋也川才起身告辞。这一次,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牵着马走到寺院之外时,噼里啪啦的雨点兜头淋下,宋也川找了个能够挡雨的牌坊,打算等雨势小些再回去。
有马蹄声响起,霍逐风穿着蓑衣,驾着一辆马车向他行来。
“宋先生速速上车。”霍逐风挽住马缰。
他的声音虽低却又暗带急迫,与他平日的成熟稳重并不相符,宋也川登上马车之后问:“霍侍卫为何不跟在殿下身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逐风惊讶于宋也川的敏锐,只好低声如实说:“殿下被急召入宫了。她入宫前叮嘱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先生接回来。”
急召入宫。
宋也川在心中缓缓念过这四个字。
一丝复杂奇异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宋也川骤然觉得有些不安。
温昭明是冷静的人,她只怕也曾觉得事出突然。一条又一条的逻辑线浮现在宋也川的眼前,马车上没有纸笔,他便开始用脑海冥想。等马车停下,他撑着雨伞向西溪馆走去,霍逐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宋也川猛地顿住脚步,回头说道:“公主府上有多少守备?”
霍逐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府丁三百人。”
“全部集结起来,守住府门。”宋也川单手撑伞,另外一只手在袖中勾画以理顺自己的思路,“除了叫公主入宫之外,可还叫了旁人?庄王与楚王如今是什么动向?”
霍逐风思考说:“庄王昨夜入宫与陛下饮酒尚且未归,楚王府没有动静。”
“皇宫可曾加强守备?”
“我同师父一起送公主入宫,虽然阖宫各处看似一切如常,但暗地里的守备却足足多了两倍。且有锦衣卫的人四处巡视。”
一道春雷自头顶的夜空闪过,宋也川的目光冷静且清晰,“派人盯紧两座王府。”
宋也川踅身便向西溪馆走去,霍逐风犹豫了一下,追上前问:“先生可是猜到了什么,可否告知于我?我也好早做准备。”
隔着潮湿的雨幕,宋也川的目光飘向皇城的方向,他轻声问:“事出突然,我判断不出。”
*
“阿姊,我怕。”
温珩紧紧抱住了温昭明的手臂,而温昭明在此刻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庄王。
“皇兄深夜将我等聚集于此,究竟何意?”温昭明将温珩挡在自己身后,“你用父皇的口谕召我入宫,却不让我面见父皇,将我和温珩关在德勤殿中,到底要做什么?”
庄王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从袖中拿出一张黄卷:“只要宜阳在此奏表之上属名,我即刻便会送你回府。”
温昭明接过这张纸,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一封以宜阳公主与六部阁臣的口吻,奏请庄王摄政监国的诏书。
“父皇怎么了?”温昭明认真道,“我要见父皇。”
明帝并不算一位勤政的皇帝,恰恰相反,他对于长生的渴望超乎一切。
近些年见寻医访药,只为能求得长生之术。
有胡人进献一种五石散,服用之后身体强健耳聪目明。明帝尝试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昨夜与庄王饮酒之后,明帝又服用了一次五石散。夜间发作起来,到此刻都昏睡不醒。
“昨日夜间,父皇骤然病重,此刻正在昏睡。”庄王看着温昭明,面容平静,“你知道的,父皇一直想把你嫁给戎狄。若本王有朝一日登基,凭借你我的关系,我自然封你为大长公主,享一生荣华。我和楚王二人之间,自然是我为太子,对你最有利。”
他的目光转向温珩:“你不是一直喜欢老五么,我日后也会给他富饶的封地,你何苦让他在这陪你挨饿呢?”
明帝骤病,按照内阁的逻辑,推举一位皇子监国本是情理之中。只是如今的阁臣并不全是庄王的人,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击即中,却又不甘心错失良机。所以他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温昭明的身上,她是明帝最心爱的嫡公主,也是为了让大臣们以为她的话便是明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