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的新茶,别人我可舍不得给喝。”他一面说着,一面给宋也川倒水:“你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也没有旁的事,听说裴泓离京了,我来问问。”
“这个啊。”池濯点头,“他挨了几十杖,不过看上去没什么大事,他和我说给行刑的锦衣卫塞了银子。你给的银票他收了,我问他不问谁给的吗,他说除了宋也川还能有谁。”
宋也川露出一个安静地笑:“果真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挺好的,那几个番役也没为难他。临走时,他还借了我的笛子。”
“哦?”
“他吹了个《折杨柳》,说是吹给清影听的。”池濯蓦地一笑,“这孙子故意寒碜我。”
宋也川难得也露出一个笑意:“岭南那边我打点过了,不会难为他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池濯颔首:“他始终不肯听我道一声谢,说他做这些都不是为我。但我心里都明白。”
宋也川按了按他的手臂:“你这边的差事还好么?”
“还好的。”池濯点头,“你想看吗,我可以给你拿来看看,除了陛下要求的,其余的我都是照着你和孟大人那份改的。”
宋也川轻轻摇头:“我就不看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池濯一路送他到门口,司门郎已经提前将宋也川的雨伞递了过来。
隔着细密如银线般的雨,池濯突然觉得宋也川乌发间也沾了一丝晶莹,看不出是落上的水汽,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白发。
池濯知道宋也川身边有不少拥护者,比起他们,他这个旧日友便越发显得人微言轻。
看着他能向上走,他有时觉得高兴,有时也替他难过。
*
宋也川也会想起赵在渊。
想到自己收到他来信时的心情。
赵在渊说他想要邀请宋也川共谋大计,宋也川问他不怕自己上报朝廷吗。
赵在渊回复他,那你就不是宋也川了。
宋也川又问:你不怕死吗?
赵在渊答:我连活着都不怕,更遑论死。
和宋也川不同,赵在渊自幼从武,曾在中州军中从伍长一路升至校尉。
他知道自己会失败,由古至今,出身于微末的起义之中胜者寥寥。
赵在渊告诉宋也川说:不仅仅文人才会死节。
文死谏,武死战,他说若功成便要重整旧日山河,若兵败便以血肉之躯为后来者铺路,让他们踏着他的骸骨继续走下去。鲜血染红沃土,赵在渊在马鬃山上亲手写了一封绝笔信。
这是被当作罪证一起被呈至御前来的。
赵在渊没有写称谓,只是留了一句诗。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以血为墨,字迹斑斑。
还有那把早已砍得卷刃的刀。
一路走到今天,依托于庙堂之高,宋也川看到的东西,早已不像昔年在野间那般混沌模糊。
那些不得不直面的死亡、诡谲的倾轧,还有那些曾让他备受震撼的英豪。
朝上群臣、文人墨客还有乱世臣。
宋也川心中有愧,但无悔。
*
夏天的尾声里,温昭明和宋也川又去了一次静慈寺。
“我去添海灯,你自己逛逛,我一会来找你。”温昭明如是说,她还记得宋也川向来是不信神佛的。
“现在还能供灯吗?”他突然问。
“自然可以。”温昭明有些奇怪,笑问,“你想供一盏吗?”
宋也川温和而笑:“可以吗?”
“我带你去。”
佛祖金身之下,数千盏海灯若萤火般照亮了整个大殿。
橙黄的灯照得佛像越发慈悲。
小沙弥拿来一张笺交给宋也川。
宋也川写了几个字,交给他一并挂在灯上。
烛光若金,辉煌绮丽。
温昭明顺着灯火的看去,是他用楷书写的四个字。
家国永安。
*
夏初之后,宋也川便将过去养的品字莲重新养在了池塘里。
到了暑热最盛的时候,渐渐展开了几片莲叶,而后开出了两朵鹅黄色的花。
宛若伞盖一般浮在水面上。
温昭明看到了很惊喜,对着品字莲还画了两幅画。
宋也川回府之后,看到她坐在日头底下,亲自拿了伞过来替她遮阳。
“花开了啊。”他立在温昭明身旁道。
“是啊。”温昭明将自己的画纸举给宋也川看,宋也川莞尔:“画得很好。”
“赏你了。”
于是这两幅莲花被挂在了宋也川的卧房里。
温昭明觉得宋也川很听她的话,比过去还要顺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