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会为藏山精舍而陪葬。”宋也川浓黑的眼睛藏匿着万顷波涛,“从万州书院一千三百人罹难起,藏山精舍三百人,云河精舍四百人,朝堂中除了林惊风,还有太多翰林院的许多人死在了权力的争夺之中。江尘述,不要再让更多的人去死了。”
看着江尘述的眼睛,宋也川淡淡说:“如果终有一日,我能在政权倾轧间谋得一席容身,如果阉党之祸可以彻底消弭,藏山精舍何愁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这些只有我一个人背负就够了。”宋也川安静地看着江尘述,恳切道,“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江尘述沉默地听完,然后缓缓摇头:“宋也川,你不是我,从我决定做这件事那一刻起,我从没有想过要回头。”
“这样残酷的政治,这样吃人般的朝廷,不流我江尘述的血,就要流百姓的血。与其背着藏山余孽的帽子苟活着,用我的血铺一条路不好吗?”
宋也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身后的温昭明突然问:“江尘述,你有没有想过,苛政的根源是什么?”温昭明淡然道,“你会告诉我,是宦祸。可你有没有想过,宦祸又是因为什么而起?”
温昭明一字一句:“因为君权。”
山风吹动她的长发,温昭明平静而不带感情:“阉党蒙蔽我父皇的决断,那是因为他们离我父皇太近而离百姓太远。而你江尘述离百姓近,却离我父皇太远。你若有心摧毁阉党,总得师出有名,总得有人替你们发声。事情总得是按部就班地去做,譬如今年先上几本策论试一试。哪有一蹴而就的政治,哪有单凭热血就能办成的事。”
她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了一行字:“这是我府邸的地址,如果你们有好的策论,可以直接写给我,我会找合适的时机传达于我父皇面前。”
“昭昭!”宋也川猛地回头过打断她,“不可!”
温昭明的手缓缓按在了宋也川的肩膀上,她能感受到手下那个身躯微微的颤抖。
“林惊风的策论不仅宋也川会背,我也会。不管你们或生或死,只要我活着,这篇文章便不会烟消云散。我愿意起誓,我将会和你们站在一起,给你们交代。”
不单单是宋也川,就连江尘述都被温昭明的言论触动了一下。
除了许多年前藏山精舍的偶遇,江尘述从来没有见过温昭明。只听说她是大梁的明珠,关于她的传言更多的是她宣扬于外的风流与薄情。
他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人。她明媚动人,像是盛大美好的春日繁花。她有这样坚定从容,带着切金断玉的坚决和心魄,高傲地站在他面前。
江尘述抬起头看着温昭明说:“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温昭明笑:“我或许会骗很多人,但我不会骗宋也川。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欺骗你。”
江尘述沉默了下来,温昭明并不催促,过了许久他终于说:“陛下会听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温昭明缓缓道,“但我会努力的。”
“江尘述,你如果信我,就让宋也川跟我回去。”
江尘述似乎想笑:“难不成,大梁缺他这个六品官?”
“大梁可以没有宋也川。”温昭明留出一个温柔的笑,“是我不能没有他。”
第60章
山下的众人看到温昭明,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到她身后的宋也川,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神色:“宋先生!”
“宋先生!”
每一个认识宋也川的人都真心实意地向他展露出笑容, 宋也川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他站在众人面前,缓缓一揖:“叫大家担心了。”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之中搜寻,抬起头缓缓问霍逐风道:“霍时行找到了吗?”
霍逐风脸上的笑淡了, 他轻轻摇头:“还没有。不过宋先生放心,那小子功夫不错, 不会有事的。”
宋也川看向温昭明:“殿下,我想去酆县。”
温昭明的嘴唇抿起:“外面还在盛传你携赈灾银逃匿, 你这时候回去,岂不是又入虎口?”
“等下去不是办法,且我实在担心霍时行的安危。”宋也川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我想去见一个人,殿下愿不愿意送我一程?”
他鲜少在人前做亲昵的举动, 如此众目睽睽下, 他脸上带着一丝红, 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安静明亮。
温昭明缓缓颔首:“上车说。”
霍逐风为温昭明准备的车驾比起公主府八匹骏马牵拉的豪华马车而言, 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宋也川猜得出温昭明这一次只怕又是偷偷从京城跑来的。温昭明性子恣意, 宋也川直到她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却也生出一丝头痛,她这般辉煌又尊贵的女郎,只怕是明帝这样的君父都不能奈何她, 这般九天之上盘旋的凤凰, 活在这样压抑的王朝,到底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