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子在沉思,以为是听见进去了,玉藻趁热打铁的说道:“您可千万不能因谢家而冷落了绥大爷去,那便是得不偿失了,怎么也得想想大娘子。”
玉藻遇到事关女子的情况,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可要到了女子心神被扰的时候,她脑子又能清清楚楚的。
宝因抬头望向廊下的那只谢府来的鹦鹉,自己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简单的理儿,且也未必就是大人的尚书仆射被动了,只是想到谢氏将来的结局,心里便难免会生几分惋叹。
“这里怪冷的。”她搓手哈了口气,终是说笑道,“我可不与你说了,你也快去睡,倒叫你来操心我了。”
“我从小侍奉大奶奶,不操心您的事,该操心什么?”玉藻也放下了心来,像寻常那样与女子拌起嘴来,“大爷在屋里,大奶奶快进去吧,我洗了帕子,去给您煮些热汤再睡。”
说罢,从女子手中抽走脏了的丝帕,转身走几步,下了台阶,出了游廊往院子另一处去。
宝因吐口出气,回身缓步走回正屋。
进了里间,只见男子散着还带湿意的墨发,坐在榻边,重新看起了那本论道的《坐忘论》。
她脱下披在肩头的外衣,拿去东壁的横杆处归置好后,去到暖榻那儿,顺手拾起剪子,干脆利落的将烧完的灯芯顶端剪去,烛光闪了下,很快便燃得愈好愈亮。
眼前忽亮,林业绥抬眼,瞧着在安静忙碌的女子,主动开口说道:“郑彧调任为中书省长官,我到尚书省填补他的空缺。”
宝因放下剪子,屈膝坐在炕桌旁,拿来前面搁下的花样子,从针线篮子里一捆捆的寻丝线对比色儿,似乎在纠结那处该用什么色儿最好,听到男子的话,直接便应:“官家竟让郑彧担任了中书侍郎?”
她倒是不奇怪皇帝能这么顺心,毕竟三族中的主心骨琅琊王氏罢手不管,她大人谢贤又为司徒,郑彧心中自然不满,他眼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怎么会放过。
而另外两个都同意了,大人若是聪明,便不会反对。
只是中书省是三省中权力最高的,为事实上的第一宰相,中书令虽为中书省长官,却不过是个空壳子,仅在太.祖朝和高祖朝任命过,其余时候皆不常设,都以中书侍郎为长官。
自前年中书侍郎病故,皇帝也不再置,政务都由几位中书舍人共同商议。
林业绥瞧不进书,干脆搁下,视线从始至终便不曾离开过女子,开口答她:“任为中书令。”
不论是中书令还是中书侍郎,在这三年间,中书省都已早由皇帝实际掌握,否则怎么还敢让郑彧去。
宝因寻好一捆淡粉的丝线,拆开来后,又拿来银针,凑到灯下去穿时,深吸口气,试探问道:“官家可是已动了那样的心?”
林业绥极其自然的从女子手中拿过针线穿好,听到这样的问话,肃然起来:“三大王和七大王都入了宫。”
宝因往绢布下针的手微顿。
没有太子。
三省官员调动,齐诏两位大王。
若皇帝真驾了崩,又忽然改了储君人选...三省长官素来便是被托孤的,新帝若无正当理由,难以下手,自然会想使尽阴招。
被先帝亲点进入三省的男子岂非入了虎口。
她想着想着,便失了神,忽然嘶一声,食指被针扎出了血,不知是急的,还是痛的,抬头看向男子时,眸中波光粼粼,却又说不出只字片语。
自从长生殿出来,心情便一直沉郁着的林业绥瞧见女子的模样,反倒变得轻松起来,抬手去碰她下眼睑,泪水即刻沾染上来。
“东宫已快有子嗣诞下,太子也收敛了脾气。”他安抚道,“且还有我在,朝中亦不是郑家独大,皇帝想轻易改储君人选,也非易事。”
宝因抹去指腹上的血滴,轻轻点头,转瞬笑开:“我只是疼的。”
林业绥笑然,收回手。
玉藻也送来热汤。
暖了心间和脾胃后,宝因本想继续下针,却发觉男子重新拾起书看着,忽然一言不发,她犹豫几下,也是不说什么话。
两相无言半刻。
林业绥问:“府中可有什么事?”
宝因垂头,娴熟的走着针,自然而然的答道:“是有婆子惹出了些祸事,倒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明日就能风平浪静了。”
林业绥将油灯推过去了些,眉峰微挑,含笑道:“大姐今日如何。”
宝因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童官午时回来,瞧见了福梅院的桃寿来这儿,又看见乳母抱着兕姐儿出去,他是这人的小厮,自是要跟他家绥大爷说的。
“太太想她,午间我让乳母抱去福梅院待了会儿。”她抬头,眉眼柔和起来,莞尔笑道,“其余时候仍是吃了便睡,饿了便哭,偶尔睡着了,还会咧嘴笑,也不知是梦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