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娇嗔一眼,偏头不理。
林业绥挑帘入内,见女子欲起,瞥了眼她快五个月的肚子,直接倾身过去,将人捞到怀里,低声斥责,带着无奈:“这样眠着,窗落下来该要如何?”
倚着男子在榻边坐好后,宝因低眉揉着被枕麻的手臂,乖乖认错,语气诚恳:“以后不会如此。”
很快又抬头朝外吩咐准备洗漱的水。
待男子洗漱过后,她拿了干帕子递过去:“可是生了变故?”
林业绥摇头,唇畔带笑,温声道:“连夜造访了几位官员的府邸,求他们办了件事。”
说得倒像是真的。
宝因不禁展颜,正三品官员还需去求人办事,说出去谁能信。
擦干手上水珠,林业绥将帕子放在矮几上,落座榻边后,轻声询问:“几时去?”
阴家前几日便递来了帖子,相邀她廿三这日同去玄都观。
太子妃出身泰山羊氏,其外祖便是李郡阴氏,东宫自不敢明目张胆的拜谒林府或以东宫名义邀她前往。
九卿乃天子家臣,东宫非亲非故,擅自与之来往便有结党之嫌,且今日太子丧服入宫,林府与东宫若贸然接触,必会招人猜疑。
阴氏有子弟在议婚,林府亦有待嫁的林妙意,两家见面倒也不那么突兀。
宝因眨眼:“卯末。”
男子捡起遗落榻上的棋子,指腹来回摩挲着圆润玉面,静默不语。
“爷整夜未归,为的不正是多增几分胜算吗?”宝因走去高几旁,拿灯箸把浸润在鱼脂中的灯芯夹出,柔声说道,“既有了胜算,爷好好在家睡一觉,等着我和孩子回来便是。”
说罢,便要让他去睡一会儿。
林业绥半阖双目,望着那只来牵他的纤手,哑然失笑,任由女子为他解衣袍,散发冠。
...
陪着男子睡了会儿,宝因下榻轻解寝衣,吩咐玉藻去命人备好牛车,又唤来专门侍奉妆面衣物的侍儿梳妆换衣。
收拾一番,她正色瞧了眼床帏,而后垂眸,掩住思绪。
...
女子离去后,林业绥缓缓睁开眼。
童官被唤进正屋,摆了棋盘,随后侍立在旁,瞧着男子正支颔与自己博弈,看似云淡风轻,却有好几次都执子不下。
他昨夜虽已按照绥大爷吩咐,找了府内十个甲士豪奴,提前布置去了玄都观。
可世事最难料。
林业绥两指夹了枚白子。
落在棋盘以北。
对应建邺城,这便是兰台宫的方位。
*
一辆绿宝顶、红车壁,金丝竹帘做帷幔,檐角坠银香囊的牛车悠缓驶进崇业坊后,在坊街行进小半个时辰,平稳停在玄都观外。
下了车,宝因提裙,走上台阶,走得比寻常慢了许多。
百级石阶,怀着身子的她,十步一歇。
玉藻也小心搀扶在一旁。
到了祖师殿,女子朝殿内神像行过道礼后,侧过身子,脚下右转,穿过游廊,按照帖子所写,径直去了道观后院。
那儿是幽深僻静处。
只是行至廊门时,叫人给拦住了。
宫卫拱手,不见盛气凌人:“我家主人在此歇息,请见谅。”
宝因不动声色的朝内打量。
女子立在廊下,御侍站在其身后。
玉藻机灵的代为回答:“阴家太太请我们大奶奶来的。”
“原是林府绥大奶奶。”
宫卫恍然大悟,连忙低头让开。
朱色殿柱竖立,日光照下,柱影东斜。
宝因一步一行,穿梭其中,花影如走马灯映在她身上。
走到女子三尺外,她停下。
两人默契的互看一眼。
宝因眼中,紫色宝相花纹襦裙衬得女子雍容华贵,只是眉眼间倦意极深,似是积年累月下来的,怎么也抹不去了。
羊元君眼中,明黄鸟衔花枝纹诃子是明艳,茶褐织金褶裙是沉稳,藕粉洒金大袖长衫又是温婉。
她想看透这人,却如何也看不透。
转眼一瞬。
宝因礼数周到的万福见礼。
羊元君亦点头回礼。
...
丝丝热气自天地间腾然而起,浸入肌肤每一寸。
白云似飞絮落满廖天。
盛暑之下,无风自散。
御侍弃了高足椅,挪来两张席子在殿门外,席子中间放置一张矮足小几,又另有凭几围在身后,可往后靠。
待太子妃落座后,宝因才在玉藻的搀扶中,慢慢坐下。
两人身侧有冰鉴送着风,身后是大开的殿门,而后是神像。
此殿曾是玄都观的主殿,供奉东极青华大帝,只是后来高帝不喜,便另修殿宇供奉。
因建筑格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座殿室才得以侥幸留存,荒废两朝后,生了苔藓杂草,后有法师见其幽静,有隐世之风,便只是简单修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