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银红绣松竹。
一床翡翠绣芙蓉。
芙蓉花动,女子难受的半起身拨开新换的两层帐幔, 借着旁侧高几上的昏黄灯亮寻到痰盂, 紧闭的牙关这才敢松开。
空腹带来的恶心, 使得她脾胃不适,胸间也似是被什么在搅弄, 酸水返上, 犹如翻江倒海。
哪怕小心翼翼忍住声音,却也无济于事。
...
睡在里边的林业绥听见声响,睁开眼瞧见趴在榻边的女子, 起身轻抚其后背, 直到女子的害喜稍稍有了些缓和, 不似前面那般厉害, 他才绕过女子下榻,拢着木屐去外间浸湿了帕子拿来。
恶心劲逐渐过去的宝因吐了几口浊气,接过湿帕擦了擦嘴,抬眼又看男子挂起半边的帐幔,夜里清晨还凉,身上只简单披了件宽袖外衣。
为了方便,她昨夜虽留在正屋,但也睡到了外边来。
林业绥挑起快要浸在油里的灯芯,灯亮了些,才放下灯挑,瞧清女子泛白的脸色,也看见了女子眼里所起的泪花。
他伸手摸去,轻轻拭掉那点泪水:“要好了些吗?”
这股恶心过去后,没了什么力气的宝因点头,只是内里仍像是被什么在挠着心,却又说不出来。
林业绥将女子手中湿帕拿过,随手放在高几上,再扶起女子,让她靠着软枕歇息,又弯腰把痰盂放到一旁,而后带走湿帕去外间。
双手在清水中轻搓几下,方进里间寻干帕擦去水珠。
宝因忽开口:“爷。”
林业绥擦好手后,走去卧床边坐下,看着云髻松松的女子,伸手将那缕乌发拢到女子耳后。
他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故而先开口言道:“幼福,我是孩子的父亲。”
宝因展开笑颜,如新绽的木芙蓉,轻轻嗯了声。
...
寅正四刻,天光缓缓出来。
第一声报晓鼓也开始了。
响了片刻,又停歇下去。
厨房里忙活的婆子揭开灶上的盖来看,热气瞬间扑腾起来,她赶忙让负责烧火的侍女退出明火。
趁着第二波鼓声还未响,她从微明院最偏的东南隅绕过假山真石,走到正屋廊下,朝里禀道:“大爷,鸭花汤饼好了。”
宝因闻声,抬眼去看坐在榻几另一侧的人。
只瞧见男子头也不抬的应了声:“端进来。”
不多时,在东厨做事的婆子便托着长方木案挑帘子进来了,始终都是低头垂眼,清晨主家还未梳妆,不敢直视僭越。
在行过常礼后,婆子为了避免把这好木烫坏,先将一块灰麻帕子垫在几面。
随后,把食器一样样放上去。
先是深腹的荷叶沿水绿小碗,再是白玉粉柄的匙。
做完主子吩咐的事后,又轻手轻脚的出屋去了。
宝因垂眸看去,唇畔弯起弧度,清澈的汤上浮着一个个由面片捏成的小鸭子,盛在这小碗里便如鸭子在荷叶间游来游去。
林业绥放下书,起身去东壁横杆那儿束冠穿衣,边对女子温声道:“你先吃些压压恶心。”
她吃得过饱会难受犯恶心,只能稍微吃个几分饱,一个多时辰便要拿食填填胃,否则又要饿到难受的抓心挠肝,反胃呕吐。
宝因执匙舀了几个入口。
不知他是何时吩咐下去的。
昨夜?
这几个鸭饼嚼咽完的时候,男子也已快穿戴好。
她漱过口后,端详了会儿,见那人下意识要去拿皮革制的蹀躞带,浅笑着下榻穿好木屐,素手拿过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十三銙金玉带,贴上男子后腰,慢慢绕到前头,低头垂颈,认真系着。
女子柔声提醒:“爷如今该佩戴这个才是。”
林业绥瞧着手中的蹀躞,扔到一旁方杌上,不由笑道:“倒是忘了。”
宝因将火石袋,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等朝廷规定要带的物品一一挂进环扣里。
还有象征身份的金鱼袋。
随后东厨的婆子端来剩余的面片汤,林业绥担心会引得吃饱的女子难受,遂去了外间,又喊人来侍奉女子穿衣。
半瞬后,春娘也不迟不早的到了微明院,为女子梳头。
...
第二波报晓鼓开始响起。
已备好车的童官来到廊下。
“绥大爷,可以走了。”
林业绥漱口起身,挑起隔帘,瞧着正在对镜戴耳坠的女子。
静默许久,才道:“幼福。”
听见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宝因侧头去瞧,男子穿着暗花细绫的紫色圆领袍子,长身立于那儿。
明明如此世俗之色,竟教人想到天台观那尊俯瞰世人的神像,帘子投在他左脸上的阴影,是树影斑驳,亦是日光透过隔扇窗的照影。
世人尽在他掌中。
连她也是。
这个认知使得她思绪猝然混乱,待她想深入去想自个儿什么时候有被他算计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