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同时笑出声。南臻忽然觉得易束找他来也许只是想说说话,慢吞吞地碎碎叨叨,这些话他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一直存在脑子里生怕忘了,他无处诉说,没人会信。
“我从那边回来后,反而不习惯以前的家了,凭着记忆找到这里。我想你也发现了,两个世界或多或少有些区别的,这里原先住着一位拉二胡的先生。我买下这栋房子,把家里的摆设尽可能还原,一直住到现在。”
易束抬手指指南臻身后:“申申以前就睡这间。”
南臻回头,易束笑着说:“好像是二年级吧,我发现她一个人在房间时会把门反锁,后来又向我申请把抽屉也上锁。我很高兴,她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南臻想起周申申说想带他回家,想把小时候的相册拿给他看。他想知道更多,想了解她是如何长大的,儿时的伙伴是谁,什么时候学会走路,又在哪里跟人第一次表白。
“那为什么?”南臻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宁愿在这里回忆都不回去见她?”
拍电影就这么重要吗?为此连妻女都可以弃之不顾吗?南臻无法理解。
一个女孩,将寻找父亲当做人生的执念,可她永远找不到,因为她父亲根本不存在于她的世界。
南臻光是想想,都替申申难过。
“申申喜欢你吧?”易束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
“那丫头从小见到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挪不动腿。”
南臻被水呛到。
“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南臻答得坦荡。
易束早有料到似的,他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我猜到了……南臻,有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他沉下脸:“离我女儿远点。”
他身上的随和温吞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他身份地位相符的强横。
南臻愣了一下,觉得好笑。他不知道,南臻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最不怕被人威胁。
南臻扬眉挑衅:“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那个全球代言是我帮你保住的。你要明白,我想在圈内封杀你,也不过多一句话而已。”
这话一点也不假,易束不单单是知名导演,他背后的家族涉足商政,根基强大。
南臻差点笑出声,“他们都把你吹得神乎其神,事实是也不过如此。”他将手搭在的椅背上,吊儿郎当地说,“导演的眼睛看人不都很毒吗?你是老眼昏花了才看不出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起身,一只手臂撑在餐桌上身靠近易束,南臻个子很高,眼睛逼视着形成一个压迫的姿势。
“你上回问我,是不是所有河流最后都会汇入同一片海,答案是不。”
他吊儿郎当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但我会选周申申的那片海,”他盯着易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永远选她。”
他声音不大,而承诺本身带有震撼的力量。这句话像一株炙热的玫瑰从冰封雪川之下挣脱而出的,成了茫茫雪原中唯一绽放的花。
易束愣几秒,忽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悲怆的哀嚎。他止不住地咳嗽,弯腰好像要把内脏都呕出来,像一台快要散架的拉风箱,感觉他下一口气就会接不上来。
南臻赶紧拿出手机打120,易束伸手制止了他。
“你怎么了?”南臻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刺激了他。
易束渐渐平息下来,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用手捂着心脏,“我当初……”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渗人,汗与泪在他脸上交织,刹那间就颓老了许多,“……和你做了同样的选择……”
“可这是错的,你知道吗?我们都错了!”他情绪再一次激动,紧紧捏住南臻的手腕,“不是我不想回去,是回不去。”
他凄凉地重复:“我回不去了……”
南臻惊讶:“为什么回不去?”
易束摇头,喃喃道:“那扇门毫无征兆地在打开,又毫无征兆地关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
他以为自己会在那边过一辈子的,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偶然去到那个世界,拥有了妻子和女儿,和她们在一起比扬名立万重要,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度过一生。
上天给穿越者的惩罚,是将他们跨越时空才找到的爱与希望统统收回。
他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你,离开申申吧,”易束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她的父亲已经消失了,别让她再摊上一个会随时离开的爱人。”
南臻从幽暗的楼道里走出来。夜色如墨,风吹得黑暗中的野草沙沙作响,他忽然感到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