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许久,盛岳辉终于启唇说话,声音嘶哑,“其实他们都很好地还原地那幅画,甚至比原本画得更好,可我还是觉得不像,知道为什么吗?”
程颂真懵懂地摇了摇头。
“画可以还原,但人死不能复生。”
“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盛岳辉长叹一声,认命了似的低下了头。
时至今日,程颂真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幕,他看到了一个苍老而悲伤的灵魂。一如他看眼前的盛泊远,同样如此悲伤,悲伤得如此深重。
尽管这段时间费尽心思还原那幅油画,但程颂真心知,哪怕他技法高超,都无法将那幅真正的油画带回来。
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当下的人只能被时间推着往前走,
“我无法改变那幅画被毁掉的事实,只能画一幅新的送给你。”
“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希望你现在和未来能开心。”
程颂真事前想了一通话,但真正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刻,他磕磕巴巴始终觉得词不达意,半天只笨拙地比划出这两句话。
好不容易表达完毕,他微微扬起头,冲盛泊远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梨涡在嘴角绽放,孩子一般开心。
如果可以,他衷心希望盛泊远余生能找回失落在童年的笑容,他会为此付出一切努力。
工作室只留一盏吊灯,盛泊远大半个人隐没在昏暗之中,他一直看着程颂真,一双眼海一样深。
程颂真也看着他,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的一切,那目光太清澈,仿佛能透过他这笨重而疲惫的皮囊,直达灵魂深处。
在那里,他只是个永远留在母亲和弟弟死去那一天的小男孩。
第29章 服药
那天晚上,盛泊远做了一个梦,又一次见到一家人。
这是盛岳辉去世后,他头一回梦见他。
盛泊远作为旁观者,围观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油画前合影,约定以后每一年开春都要留影。
“3,2——”
“今晚我们吃什么?!”
“茄——子——”
一切美好得很不真实。
盛泊远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不真实。
就在他以为这个梦即将结束之际,母亲却突然走向了站在一边的他,已然长大成人的他,微笑着牵起他的手。
“你还认得我?”盛泊远眼眶顿时一热,强压着情绪问她。
母亲笑靥如花,一脸爱怜与宽容:“怎么不认得,我永远都认得你。”
他就这样被拉到镜头前,父母分别搭着他一左一右的肩膀,而年幼的弟弟就拉起他的手,他们都没有看镜头,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盛泊远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母亲,却被对方伸手将脸扶正。
“泊远,你要看前面哦。”母亲轻声道。
盛泊远听话望向前方,只有他一个人望向相机镜头所在的方向。
耳畔有三个声音交织在一起,齐声道——
“3,2——”
“今晚我们吃什么?!”
他眼眶通红,在心里默念,“茄——子——”
盛泊远苏醒过来,抹了抹脸,掌心辨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心底只余一片茫茫然,他起身坐了许久,始终感觉不到一丁半点真实感,直至有一只手覆上他撑在床上的手,传来温暖的体温。
盛泊远回过头,程颂真在他身侧睡得正沉,呼吸一起一伏,像深夜海浪一波接一波,很神奇地将他那些不好的情绪一一冲刷掉。
渐渐地,他内心似乎又恢复平静。
程颂真今晚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想到厨房倒杯水喝,路过盛泊远书房的时候发现门半敞开着,一屋子光线自门缝倾泻出来。
客厅挂钟时针指向四,这个点还没睡,很可能是一夜无眠,想到盛泊远的失眠症,程颂真当即心头一紧,走过去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程颂真见状越发担心,于是大着胆子推开了门,走进书房。
偌大的书房几乎为凝重的昏暗所笼罩,只留了一盏书桌灯,落地玻璃窗映出皎洁月光和深深夜色,模糊勾勒出窗前人影。
盛泊远就坐在窗前的沙发里,背影寂寥,似乎要跟着融入这万籁俱寂的夜里。
程颂真放轻脚步,从背后接近。盛泊远察觉到声响,终于动了动,抬起脸看向来人。
“你还好吗?”程颂真皱着眉做手语,一脸忧心的模样。
盛泊远没有作答,还是就这么仰起头注视着他,眼里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
程颂真又问他,是不是失眠症发作,是不是睡不着很辛苦。
盛泊远依然保持缄默,他双手肘撑在膝盖上,低下头,将表情掩藏在身影中。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个很无情的人,就连父亲死了也不闻不问,”良久,他终于启唇,声音低沉而带着点沙哑,听着有些飘渺,像从很遥远处传来,“接到他去世的电话后,我照样去谈生意签合同跟合作伙伴骑马,就好像死了一个跟我毫不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