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像从前很多次发生过的一样——暴怒、殴打、嘶吼、鲜血飞溅。
郑嬷嬷捂住了周瑭的眼睛和耳朵。
但等了半晌,什么都没发生。
周瑭扒开嬷嬷的手,看到薛成璧微微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额角青筋不住跃动,分明是气极。
但他在极力忍耐。
薛成璧取回药单,薄纸在他手掌里攥成一团,回身便走。
管事和潜伏在暗中的家仆交换一个眼神,皆是疑云满腹。
这疯子睚眦必报,骨子里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而且发病时极端狂躁易怒,每每要血溅五步。
今日都挑衅到了这个份上,他竟就这么走了?
想起二夫人的命令,家仆丁巳壮着胆子,在薛成璧走近时,猛地撞了他一下。
这一下撞得极狠,薛成璧险些摔倒,怀中的竹簸箕一晃,掉了满地的木炭。
“脑子坏了,眼睛也不好使?”
丁巳反啐他一口。
“滚回你的清平院,和你那病秧子姨娘作对儿上西天吧!”
清平院母子赖以为生的木炭被他踩在脚下,用力碾压。
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薛成璧眼眸充血,脑海里仿佛有几万只狂蜂在啃噬他的理智,躁动嗡鸣。
身体在燃烧、沸腾,叫嚣着以暴力发泄愤怒。
想见血。
理智绷断的一刹那,他瞥见了周瑭矮小的身影。
圆圆的杏眼望着他,乌亮澄澈。
小孩会一次次被他吓唬得瑟瑟发抖,也会一次次笑着跑回来,继续信赖他。
信赖他不是疯子,相信他和正常人一样拥有理智。
那双能平常看待他的眼睛,如琉璃般易碎而珍贵。
所有的暴行重新压抑回理智之下。
薛成璧蹲下.身,沉默着,一块、一块,将木炭捡回竹簸箕。
“你——”丁巳咬牙切齿。
他变本加厉,一脚踢飞了薛成璧手边的一块木炭。
木炭咕噜噜滚到周瑭脚边,没有人注意。
周瑭忽地挣开郑嬷嬷的手,捡起木炭,小跑着送到薛成璧面前,把木炭呈给他。
目光相触时,周瑭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薛成璧眸光微动。
他抬起手,伸向那只温暖的小手。
还差一点就要触碰到时,“啪嗒”一声,木炭从周瑭手里摔了出来。
郑嬷嬷冲过来抱走了周瑭,木炭随之掉落。
薛成璧看到了她的表情。
郑嬷嬷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似乎在看一只厉鬼。
仿佛寒冬腊月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薛成璧唇边的肌肉轻微抽搐,他缓缓收回了手,眼里那一丝动摇重归冰冷。
一旁的丁巳咽了咽口水,想要退回到人群里。
三番两次壮着胆子触怒疯子,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勇气。
却有一只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角,不许他全身而退。
“大伯伯。”
周瑭嗓音软糯,脸蛋还带着婴儿肥。
此时那张小包子脸却很严肃地板起来,乌黑的眼眸里,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刚才大伯伯不尊敬二表兄,太没礼貌了。”
“要向二表兄道歉!”
第8章
内务库里,所有人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
矮小的孩子扯住凶悍的家仆,认真地要求他道歉——只因为他欺辱了疯二郎,这种众人都习以为常的小事。
像丁巳这样的刁奴,再行事嚣张,也不敢真的承认自己以下犯上,这对奴仆来说可是重罪。
丁巳讪笑:“表姑娘年纪小,怕是看错了吧。”
周瑭定定注视着他,不说话。
被孩子乌黑的杏眼盯着,丁巳心下一虚,问围观众人道:“刚才有谁看见我对二公子不敬了?”
没有人敢出声。
正因为无人出声,周瑭弱小的声音才能格外清晰。
“你是二舅母院里的人,对吗?”周瑭道,“我听说,二舅母宽以待人,从来不苛待下人,也从来不会苛待非己所出的庶子。”
他看向一旁的大婢女:“莲心姐姐,大伯伯这样没礼貌,只会败坏二舅母名声。”
丁巳心下一慌,求助地看向莲心。
莲心是二夫人的身边人,应当知道他们是奉命而为啊!
“表姑娘说的是。”莲心却道。
事已至此,如若不罚,真当就要败坏二夫人的名声了。
“刁奴该罚!”
丁巳被直接拖了下去,拖他的人,正是刚才那几个商量好了要一起激怒薛成璧的家仆。
鞭笞声中,丁巳惨叫着,向薛成璧连声道歉。
为了表示二夫人的宽厚慈爱,莲心又吩咐几个小厮,帮薛成璧捡回木炭。
薛成璧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不管他发狂也罢,沉默也罢;身边热闹也罢,冷清也罢——他身上永远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