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侯位本就不属于他,他可以全然不争不抢。
但这个孩子的降临,会更让孟氏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这侯府便更容不下他了。
利益倾碾,局势一乱,不仅仅是他,向着他的周瑭和老夫人或许也会被卷入其中。
薛成璧眉心不自觉微微拢起。
忽然间,一只暖乎乎的手抚上他的眉峰,用轻到几乎碰不到的力度,慢慢抚平他眉心的隆起。
“不要皱眉。皱眉就不美了。”
周瑭倾过身,注视着他长眉的褶皱一点点被自己熨平。
眉与眼离得太近,薛成璧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周瑭很专注、很怜惜地与他近距离对视。
杏眼近在咫尺,温柔明媚,宛若盛满一池春晖的水。
薛成璧似被烫了一下,忍不住眼睫轻颤。
鸦黑的睫羽扫到周瑭掌心,微微发痒。
周瑭笑着瑟缩了一下,收回手。
“哥哥先安心养伤,不必思虑那些杂事。就算他们都挤去二舅母那里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他站起来给薛成璧添茶,嘴上不忘认真叮嘱:“记得了,大夫说伤口不能沾水,还要吃药,免得生了脓疮。半个月内最好不要挪动手臂,谨防伤口撕裂。若有什么想取用的,告诉我便是,我替哥哥取来。”
薛成璧失神片刻,才道:“嗯。”
周瑭忽疑惑道:“对了,刚刚二姐姐来之前,哥哥要与我说什么?”
他总觉得方才公主的态度异乎寻常的郑重,就好像要坦露什么非常重要的秘密一样。
薛城璧却敛了敛眸,道:“日后再说罢。”
现在想来,他方才实是有些冲动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长竟是鸩占鹊巢的冒牌货,任谁都一时难以接受。
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周瑭添更多烦忧。
*
二房寝屋里,薛二爷眉飞色舞,压抑不住地狂喜。
如果孟氏生下一个男孩,这将是他唯一的嫡子。
然而孟氏柳眉间却蕴着哀愁。
二爷问道:“夫人为何不悦?”
孟氏道:“听说阮姐姐的孩子去年在平卢老家坠楼而死,我心里总有些怕。”
她说的是三郎薛环。
自从薛环被送出京城之后,便一蹶不振。人是长大了几岁,只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招.妓吃花酒。
前年在宜春院他与人酒后斗殴,竟不慎坠楼而死,死时全身上下不着片缕,成了整座平卢镇的笑柄,连带着侯府也遭乡野人的耻笑。
一提起薛环,薛二爷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那孽畜死有余辜,夫人与他有何干系?”
“可衙门至今未寻到与三郎斗殴的凶手,是人是鬼,亦未可知。而阮姐姐也一夜疯魔,被送进了安济坊。”
孟氏嘴唇泛白:“听人说,她一直在喊……是二郎身上的厉鬼害了他们。”
薛二爷打了个寒颤。
“嘘——”他扯着孟氏压低嗓音,“此话切莫在他人面前提及,老夫人最忌讳神鬼之说。”
“可我好怕。”孟氏低泣,“阮姐姐母子无非是挡了二郎承袭侯位的道,才落得悲剧收场。若我为侯爷产下子嗣,只怕…只怕……”
看着怀中怯畏的娇妻,二爷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侯爵之位何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待夫人诞下麟儿,我立刻立嘱将爵位传给嫡子!”
“爷……”孟氏哀哀投入二爷怀中,藏起了唇畔得逞的笑意。
二爷柔声安抚妻子:“夫人放心,我定会护夫人平安孕子,绝不会让那孽畜伤夫人分毫。”
两人相拥半晌,孟氏道:“对了爷,前月那些行刺太子殿下的回鹘军奴午门问斩,我阿兄去观刑,和我谈及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我阿兄也是第一次见回鹘人,他说……二郎生得皮白鼻挺,眼瞳颜色又淡,与那些贱奴像了八成。”孟氏小心地试探,“邹姐姐是汉人,爷亦是汉人,莫非……”
莫非那薛成璧,并非二爷的亲生子?
话音未落,孟氏便被二爷猛地甩开,重重摔在了榻上。
她惊愕地看向薛二爷。
“谁教你说的这些疯话?”薛二爷如一头怒气冲冲的公牛般呼哧呼哧地喘气,“邹氏对我一片痴心,绝不会背着我在外面偷人!”
孟氏忙伏在榻上连连求饶:“妾身知错。妾身并无此意,还望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二爷一振衣袖,面色不善地摔门而去。
孟氏眼中满是对他的讥嘲。
她知道,二爷并非未起疑心,反倒是刚才那番话恰恰戳中了他的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