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明儿这人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哪来的空档给他烤兔子。
他自知失言,心头一揪,缓步轻声放下桌案,偏头看向松苓,却见那人正给兔子拔毛,手头利索非常,似是半点不曾影响。可松苓越是这样,长离便越心揪。
“不是我刻意留你,”长离行至他身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一如儿时,他温声道,“再多待两天,我替你…”
“不用劝我,”松苓头也不抬,只将那兔子拔的干净,“小时候我就从不听你话,现在也一样,我离开久了,淙舟跑了怎么办?你赔我情郎?”
声音是带着笑的,可脸上依旧是一副清冷模样。
愈发像淙舟,长离第一次见淙舟时那人便是这样的一张脸,不辩悲喜,拒人千里。
长离不再劝,只将松苓身上的水蒸干,发都凉透了,摸了他一手湿。
雨不停,瀑布激荡。
——
热浪在院中翻滚,烤的人心浮气躁,下人开了地井,堂屋中涌上一丝凉意,冷热纠缠,地井旁的青石砖上落了水汽,洇的石砖成了乌黑。
这家人像是懂一些风水方术,又像是不懂,也许是淙舟醒时不长,他从未见过谁家让小夫妇俩居于西南角,生阴泄阳,还碰上一个克夫的主,这是嫌自己儿子活的太长久。
不过西北正屋为主屋,方员外居于此也无可厚非,只是打今儿起为了他儿,怕是要腾出来。
淙舟跟着方员外去了主屋,门前放了一绢丝曲屏,绢丝薄透,隐约可见屋中床榻之上微隆的寝被,和坐于床边低声抽泣的老妇人。
卧榻上呼吸声粗重,即使未曾进屋也可闻得。
门旁又一小炉,温着一份汤药,那守着汤药的丫头也甚是丰腴,可见这方家家底颇厚,在这偏僻小城中也算得上大户。
方员外叹息一声,鬓边又顺下汗来,似是受了那悲切哭声熏染,方员外眼圈一红,也要落下泪来。
“你快起来,”方员外三两步走上前,将那老妇人扶到一旁,“这位是嵛山的仙君,专为澄儿来的,你莫要哭,先给仙君让个地方。”
老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快要站不住,紧抓着方员外的胳膊,将半身重量倾过去才堪堪站稳。她擦干眼泪,撑着身子微微福身:“有劳仙君,多谢仙君,”她心中骤然欣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仙君肯救我儿一命,无论如何,我都当于城外观中供奉一长明灯,日夜为仙君祈福。”
“本是我本分,”淙舟听着那声“嵛山”微微蹙了一下眉,“夫人无需挂怀,我本山野之人,实在不需供奉长明灯。”
“那仙君…”这方家人像是惯做生意,方夫人闻言堆起愁容,仙君什么都不求,让她心里有些没底。
淙舟知晓方夫人担忧,为抚人心,淙舟向着方员外颔首笑了笑,他道:“夫人放心,令郎之事我担在心上,不知员外可方便,赠我两只野兔。”
嗯?野兔?方员外才着人去准备百两黄金,谁承想这仙君竟只要两只野兔。
总归是钱财不需外泄,这点子报酬他还是寻得的,方员外面上瞬时堆起了褶,拉着淙舟的手连连道谢,接着又像是才回过神,将半垂的帷幔挂高。
天穹聚云未散,一滴雨珠砸落青石,碎成星点。
床上的人眉头紧锁,口唇翕张,呓语声不断溢出,含糊不清。淙舟覆上他的脉,脉相平缓,倒是不似病重。见淙舟无面色无异,方家老夫妇俩也稍稍松了口气。
“涣娘…”
那公子忽的念了句,一屋子人都往门口看去,只见方小夫人正躲在曲屏眼巴巴的看着,屏风遮着半张脸,指尖扣着屏风,要将那绢丝戳破,忽而闻得一声轻唤,那三角眼霎时蓄满了泪,顺着面颊滑落下颌,撞碎在衣褶。
碎珠声轻微,却似炸在涣娘耳边,惹的她涕泣涟涟。
方夫人眸中显露厌恶,她执帕掩住口鼻,像是在避讳瘟疫,甚至微微后退,站在方员外身后,藏起半身。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她像是能用棍子把人打出去。
淙舟将一切收入眼底,是为旁人家务事,他从不断言。他一手掐诀,一手覆上方澄额头,口中喃喃念着。只见那掌心额间骤起一瞬白光,那高热昏睡大半天的人悠悠醒转。
“涣娘…”方澄睁开眼,眸中不含半分神采,他直愣愣的望着床顶,口中念的全是那心心念念的人。
“涣娘无事。”淙舟出声宽慰。
方澄这才发觉床边坐着一人,躺了一夜的脖颈僵硬酸痛,他扭过头,看着这位白衣仙君。
“多,多谢…还请,还请帮我,护,护住涣娘,我…定不会休…”他并为见过此人,当下却也无人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