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窗外雨停,云散月出,只剩房檐积雨碎于堂阶,扰的人亦不能安眠。雨夜还是有些凉的,淙舟坐起身,将狐狸抱了回来,狐狸软成一滩,睡的不熟,淙舟才将它抱起就醒了过来。
“夜凉,”淙舟摁住要跑的狐狸,“你也不占地儿,过来睡。”
月光点亮整个床帐,视线要比方才清晰的多,松苓迷蒙的看着淙舟,它发觉这人似是在笑。
果然这人只喜欢狐狸。
他只对着狐狸笑。
松苓有些恼,它偏开脸不去看淙舟,呜咽一声趴在了枕头上。
夜静了。
翌日一早,松苓被一阵喧闹吵醒,它抬起半身看向窗,少顷,又晃晃脑袋打了个喷嚏。
淙舟应是听得,抬手将它摁进怀中。睡意朦胧,卸了仙君一身清冷,他将狐狸后颈的毛揉的糟乱,听着狐狸粗重的鼻息,哑声道:“果然是身体抱恙,夏末不见寒凉,只一场夜雨,就让你着了风寒。”
狐狸瓮声应着,抬爪拨了拨淙舟前襟。
“嗯?”淙舟不解,偏头看过去,见得松苓一身赤毛遭了蹂躏,又屈着替它梳顺。
狐狸又拨了拨衣襟,接着用嘴叼起衣摆晃了晃。
淙舟了然,狐狸这是想要衣裳。自昨夜化形被淙舟撞见,过了一开始的不自在,松苓不愿再做整日被人抱来抱去的狐狸,它想同淙舟说话,想同淙舟亲近,这念头一旦起了,便再难消退下去。
它瞧着淙舟双眸逐渐清明,更加奋力的晃着脑袋,衣摆被它扯的哗响,隐在外面的喧嚣中,倒也不甚明显。它晃得眼晕,却只听一声淡淡的“没钱”。
狐狸猛的止住了脑袋,一阵眩晕令它险些栽倒。
是了,那钱袋子都饿死了,哪来的钱?
松苓用力在淙舟腹上踩了一脚,接着蹬着他的腹,跳上了床边的窗。它拱开窗,瞧着外面的热闹。
昨夜那人说的不错,还真有人娶亲。
算着时辰应当是去接新嫁娘,那轿子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仪仗踏着积雨逐渐行近,唢呐声起,小锣响贯街道,好不热闹。
最前头是一匹青鬃马,马上坐着一男子,看着已过而立。着着一身大红喜袍,模样一般,只能算得上周正,街边满是道喜之人,那男子连连拱手道谢,松苓瞧着,走这一路怕不是要笑僵了脸。
不是说克夫吗?
那员外家里竟真的让娶,瞧这样子,排场应该还不小。
这样的喜事松苓百年前也曾见过,那次真的好生热闹,他初次见得这样的场面,蓦地起了成亲的念头,他偷了新嫁娘的红盖头,披着夕阳去寻淙舟。
他望着远方的天,记得那日当是要更晴一些。
松苓垂首陷入回忆,他不是隐忍的性子,眸中浓郁的哀怨丝毫不加隐藏。
这时淙舟已然穿戴整齐,将狐狸从窗边抱回,又不知在哪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这人又耍他!
松苓看着晃在指尖的钱袋,霎时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尾巴不断袭向淙舟脸庞,他挂在人手臂上,使不了多大的劲。
楼下的喧嚣更近了。
“好了,听话,”淙舟收起钱袋,压下炸成花的尾巴,不断安抚着狐狸。
“听说方公子得了个护身的物什,说是从一位仙长那里得来的一根凤凰翎,”喧闹声传了上来,“能驱邪消灾的,要不这儿子要娶那克夫的婆娘,方员外怎么能点头?”
粗鄙言语在声声道贺中尤为刺耳,那句“凤凰翎”更是直接坠了进来。
世人不辩凤凰与青鸾,将其尾羽统称为凤凰翎。
长离在这里!
淙舟将狐狸抱好,抬手欲关窗:“带你去…”
不等他言毕,松苓倏然收了尾巴,一脚蹬在淙舟胸口,借力攀上窗棂,六尾没在窗边,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火红的身影在晴日下格外显眼,街上往来商贩百姓却像是看不见一样,松苓穿梭于巷道间,放出神识去寻那只让它又气又恨的肥鸡。
它寻了近半座城,却寻不到一丝长离的踪迹,松苓停下脚步,跑了这许久也让它冷静下来,凤凰翎实非轻易可得,那方家公子被人骗了钱财也未可知。
松苓思忖着先去方宅看上一看。
那方公子迎亲未归,宅子里虽说忙乱,但也不似街上吵闹,大红绸子铺满整个院子,那间喜房坐落于宅院西北,因着是白日,故而还未燃起红烛。
松苓悄声进了房,在屋内乱找一通,终于在架子床下一个明光布包里,寻到了那根所谓的凤凰翎。
羽翎不长,不是尾羽,色泽青绿,分明是青鸾颈羽。
长离掉的毛?还是雉鸡染了色?
松苓凑上去轻嗅,倏然歪头愣住,这根羽毛竟真是长离所有,只是上面的气息极淡,已判不出离身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