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明明是她要背叛师门,是她在谋害自己,却也是她露出那般被伤害的委屈表情呢?
如果注定姜晚会将刀剑刺向楚栖寒的背后,那又何必再来寻求楚栖寒的垂怜?
小孩子便真这般贪心,什么都想得到么?
楚栖寒在幻境中深深叹息。
他忆起了自己的年少时。那个时候,风清晏也常说他贪心的。
又想逍遥游遍天下,又想炼出绝世神兵,还想照顾好凛苍派所有人,还想铲除世间之魔……
楚栖寒思及此处,嘴角微微翘起。
这般说来,他可比姜晚贪婪多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的。若是真放弃姜晚了,他为何又会记得姜晚看他的每一个神情?
但放不下,也就意味着他无法祛除自己的心魔,无法从闭关中清醒过来,无法飞升,无法完成自己的大义。
于是心魔转瞬即变,他又回到曾经带领师弟师妹前往的秘境里。
他看到那几个被自己带大的师弟师妹躺在血泊之中,都还是二十来岁的年纪,都是筑基后初次下山,本在前往秘境前还说着要看遍天下美景,但他们的双眼都再也不会睁开了。
楚栖寒心脏刺痛,在无力与悔恨中缓缓回头,却见到姜晚执着鲜血淋漓的长剑,站在自己身后的画面。
他闭上了眼,低低笑出声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笑得躬起腰来。
他想,风清晏是对的。这世上万事难全,就是有他……楚栖寒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楚栖寒祭出长剑,往自己胸膛狠狠刺去!
那些晦暗朦胧的情绪与执念,都化作灰白灵雾从身后倾倒而出,渐渐于身后形成人形。
而同那些执念一起消失的,还有灼灼的心灯温度,从此只剩冷固冰封的苦寒。
他终于出关了。
而候在霜顶门口的第一人,居然就是他心魔中一直出现的姜晚。
姜晚瘦了许多,脸上一点血色都无,正双手握着一株滋补调养的珍贵药草,期期艾艾地想要递给他。
刚斩过三尸的修士最为冷情,楚栖寒心无波澜,就那么轻轻从姜晚身边掠过去了。
再过几日,门内弟子就查到了姜晚勾结魔族的证据。
楚栖寒本以为自己能做到大道无情,按门规处理姜晚,但当他听见姜晚声声泣血的哀求,终究还是凡心一动,不忍对她苛责。
楚栖寒自己也不明白,若是其他弟子做下此等他深恶痛绝之事,他定是要亲手肃清的。但只要这个人是姜晚,是亲口说过要阻拦他飞升的姜晚,那些体面话、狠话都说不出口了。
光是吐出“孽障”二字,楚栖寒都不敢去看姜晚寸寸碎裂的目光。
姜晚没有听他的训诫,与同门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更是对他之后收下的弟子心怀隔阂,因此当铁证如山摆在面前时,门内无一人替她求情。
身为楚栖寒的弟子,柳知闲和洛玄戈自然也听闻过当初的秘境惨案,自然也对叛徒深恶痛绝,当即便要押着姜晚去刑讯处。
可若是去了刑讯处,一切便都成定局了,姜晚想必会被一直关押,永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因此楚栖寒打断道:“不必。”
——他一直在想啊,到底要如何才能破除这死局,让凛苍派与姜晚都安然无恙?
于是他终于想到个法子。
“她从今以后,便不再是凛苍派弟子。”
“带她下山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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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离开的第一年。
这年的冬天极寒,凛霜峰下了好几场大雪。
几个弟子都下山游历去了,只留楚栖寒孤身留在霜顶,无人敢来打扰他。
他做了个梦。
梦里姜晚似乎又回来到她的小屋,正裹着被子沉沉睡去,一张小脸在被褥中憋得通红。
楚栖寒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陪着她。
他没有开口惊扰姜晚,就那般安静坐着,但片刻之后,他竟听见被褥中传来一声闷闷的抽泣。
楚栖寒这才站起身去察看,发现侧躺着的姜晚满脸都是泪,不知道已经偷偷哭了多久。
楚栖寒将手覆在被褥上,叹息问道:“晚晚,你知错了吗?”
姜晚转过头来,拉过他的衣袖,眼睛通红地朝他乞怜:“师尊,真的不是我,我没做过那些事。”
楚栖寒只答:“当初你在屋内,和灵兽说过的话我都听见了。”
“晚晚,是师尊亲耳听见的,你又做何辩解?”
姜晚没有回答,于是他默默从那双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姜晚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失望。
刹那间,凛风狠狠地撞开小屋的门,雪粉扑簌着袭进来,瞬间带走了屋内的暖意。楚栖寒被风雪迷住眼睛,抬手挡在眼前望向门外,除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