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还在原先的地方,一副摇摇将倾的样子,周问鹤都不敢想象一脚踩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刘给给没有停留,他跨出一步的同时身形一动,整个人跃上楼梯,那和尚在朽木上闪转腾挪,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踏上了二楼。这门轻功周问鹤在西湖水面上已经见识过了,但是此刻看在眼里,还是不由心中赞叹,“菩提十界”在速度和变幻莫测上或许更胜一筹,然则说道用力的轻灵精巧,恐怕远远比不上眼前的人。
刘给给上楼之后头也没回,扔下一句:“我们今晚睡二楼。”就往厢房那里踱步,很快消失在道人视线内。道人简直被气乐了,上这楼梯,三年前对他已经是大大的不容易,何况现在他只剩一只手。
道人咬咬牙,心里把那个和尚骂了十来遍,接着他战战兢兢地踩在了第一阶楼梯上,木板顿时发出快要被扭断的吱呀声,整座楼梯作势要塌,吓的周问鹤急忙往后跳,还好它只是微微倾斜了一下,又恢复了脆弱的平衡。道人怔怔对着楼梯发起呆,虽然今天他还什么都没干,却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都不会因为你有志气就变得容易起来。而且大部分时候,你直面挑战的样子也不会很帅气。周问鹤嘴里叼着行李攀爬的样子简直可笑之极,甚至可以说是丑态百出。有好几次,他被困在楼梯中端进退维谷,如同一个无助的小童。当他好不容易蠕到二楼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有余,他匍匐在地板上大口喘着,活像一只被打断脊梁的老狗。
这时地板上传来脚步声,刘给给低头望着道人,眼神既不关切也不嘲讽,只是说了一句:“你那房间的耗子洞我已经封住了,床你自己铺。”他的表情,他的衣着,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干净,仿佛这无边苦海中,没有一丝烦恼能沾上他的身。
道人心中忽然无名火起,真想爬起来把这个和尚咬碎。但是愤怒到极点之后,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大师,大师啊,你究竟……怎么……这么干净的?”
刘给给却已转身,迈开步子前往另一个厢房。身后留下了他毫无感情痕迹的四句话:“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周问鹤挣扎地坐起,细细品味这四句偈语的味道,他当然不是不知道这是少林高僧神秀所留,只是今天品来,却多了一种傲慢,多了一层只求清明,哪管生死的冷漠。
道人咬着牙,慢慢站了起来,几个月过去后,他已经不会稍微动弹一下就全身钻心地疼了,但是,站起身的动作还是让他吃尽苦头。厢房内唯一看上去还能用的东西就是那张床了,鬼和尚大显身手,仅用了几根麻绳,愣是把一张行将散架的破匡床撺得有模有样。
周问鹤在床板上打开包袱,包袱皮展开权当床单了,里面还有一袋做枕头的麸子,一片葛布当被子,还有几条洗过的布带,用来替换伤口上的布带。周问鹤沮丧地心想,这至少不是他遇见过最坏的情况。
道人从厢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刘给给也正从长廊尽头的另一个厢房走出,朝他迎了过来。看来,他也安置好了自己的房间。刘给给从怀中掏出拳头大的两个蒸饼,将一个递给道人,这饼又干又硬,但是道人实在不愿意爬回一楼喝水,只能小口小口地艰难吞咽。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道人问。
“等人。”刘给给说,他吃饼的时候,另一只手在胸前探开,掌心向上,很文雅地接住碎屑,即使在废墟里吃馍馍,他的吃相也是如此干净。
“等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人在这四五天里就会过来,不过,你也要小心。”鬼和尚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了一个斯文而又干净的微笑,“在见到他之前,你可不能死。”
第76章 第六章第三节【长夜】
时间倒回去一个月,当年八月底,这是炎炎夏日,长安西市李熊茶肆内,两个商人模样正在品茶。
长着一对势利眼的商人对另一个一脸假笑的商人带来的茶饼赞不绝口:“钱老板,没想到您不但盐的门道精熟,喝茶也是一个大家啊。”
那个叫钱德利的盐商听到这恭维话,乐得眼睛两边堆满了皱纹,但是不管他乐得多努力,给人的感觉,他还是在假笑。
这两个奸猾商人逢场作戏一样地相互吹捧,早引得周围其他人连连侧目。这“其他人”中,包括了一个乞丐,一个皂隶,一个秀才,一个郎中,一个女尼,甚至还有一个宦官。
这群不伦不类的人聚在一块儿,自然谁看谁都别扭,放眼望去,个个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