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远,我看不出庾冰是什么表情,如果他当时惊慌过,也定然第一时间守住了心神,我看见青影身形一转飘到丈许之外,抬手投足间不带一点响动,犹如营州夜晚的雕鸮。然而庾冰绕是轻功了得,落地时仍被劲风带得足下踉跄,这一刻青衣人的江湖经验帮了大忙,他不退反进,抢上两步的同时重新调整好功架,口中一声长啸,剑锋如雨点一般落在熊罴后肘外侧。
我没有数清楚庾冰到底刺出了多少剑,他动作实在太快了,剑花在我眼中连成了一片。然而我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从切入的程度看,庾冰深以为傲的精钢宝剑甚至没能捅穿毛菩萨的外皮。不等青衣人剑招使老,菩萨复又四肢着地,磨盘大的熊头直接顶向这个江湖人。
此时,远处的村道上跑来了一高一壮两个黑影,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持火把的村里人。“快过来,熊罴在这儿!”我听见古隐蛟的喊声,急切中不知为何还带着愤怒。
“熊罴在这儿!村长家门口!”矮壮汉子又吼了一声,刹那间,我知道他在恼什么了。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知道不会有人来了。
参加组织好的围猎是一回事,但是在乱局之中挺身而出,那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我想此时此刻,乡亲们一定都在远远躲着村长家,他们脑中,八成只剩下了让别人送死这一个念头。就连跟在孔古二人身后的农户,也不愿意靠近,只是远远用火把照着,看他们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转身逃跑。
古隐蛟显然也明白过来,他没有再无谓地浪费力气,只是手提障刀缩颈塌身,像一只肉球一样袭向菩萨。待到距离熊罴还有两丈多远,古泽忽然就地一歪,整个人如同一条草蛇疾蹿而去,手中障刀画出个小圆,直切熊罴前掌腕处。然而这势若雷霆的一刀,犹如砍在了千年老树身上,毛菩萨甚至没有抬一下爪,却崩得矮壮汉子向后倒滚了几个跟头。
这时孔星侯也已杀到,手中折扇一摇,十几枚暗器散着乌光撒向熊罴双眼,这一次,毛菩萨才算是有了反应,它头颅微微一侧,十几根钢针已经钉入了脖颈毛皮中,全都仿佛泥牛入海,连个声响都没有。
直到此时,我早先被吓走的魂魄才算是收回来了一点。我扶着门框,努力想要站起身,结果一个趔趄又重新跪下。
恼怒中我又瞟了一眼门外,五个人勉强围住了熊罴。我不知道这场死斗最后会是谁活下来,但眼下看来浩气盟的胜算已经越来越少。正在心焦如焚之际,马婆已经爬到了我面前,她抬手把两扇门彻底推开,然后几乎时滚过了门槛。
“出去!滚出去!”我鼓起最后一口气厉声说,“你去死在外面,别连累我!”
马婆根本没有理睬我,她靠墙而坐,喘了十几口气才重新说上话来。“谭姑娘让我进来的。”她对我露出残狡至极的笑容,在我印象中,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此刻这种表情,“要出去你怎么不出去啊?你凭什么呆在里面啊?”
一股无名从我心里火爆窜而起,我朝老妪爬过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撕下她脸上的面皮。马婆在惊慌中撑着身子连连后退,于是我们就像两个残疾人,在屋里连滚带爬地追逐着,一口气推倒了好几件家俱。
“你!毛菩萨就是来找你的,你五十年前做下的事,你以为现在还逃得掉吗?”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做什么了?五十年前我做什么了?做了什么会把那畜牲引来?我做什么了?”这语无伦次的辩驳终于透支了马婆最后一丝体力,话未说完她已经双手一软扑到地上,我没有给她再起来的机会,一把薅住了老妪的头发,手脚并用地把她重新拖回门口。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到了这种地步,马婆依然没有任人宰割,她发出牝鸡一样的叫声,两只手乱挥乱抓,在我前臂划出好几道血痕。
“你做什么了?”此时我终于站了起来,心中没来由地涌上豪情,纵然这老妪狡猾一世,我现在单手就拿住了她,“你看看,看看外面!”我故意压低声音,好让她感觉到我语气里的胁迫,“那是熊罴吗?那是信娘啊,信娘的鬼魂回来找你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到这个名字的马婆再一次激烈挣扎起来。
“毛菩萨就是信娘啊,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五十年前她杀死全村人单单放过你们三个,就是要让你们再吃五十年的苦!看一看啊,睁开眼睛看一看,门外那个你难道认不出了吗?它难道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胡说!胡说!那个女人,我供她吃供她住,我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我儿子又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恨我?她凭什么恨我?要恨就恨游轸!恨张广定啊,我是好人啊,我是善人啊,凭什么恨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