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睁开眼睛,抬头望天,表情仿佛在看两个蹩脚的骗子鬼扯着荒谬绝伦的胡话。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天空已经乌云密布,目力能及的范围内只有一边昏暗。周问鹤立刻反应过来了两件事,第一,这会是一场持续很久的瓢泼大雨,至少会一直持续到天黑,第二,这场雨会带走地面上全部的热量。这两件事都足够把道人最后的一点希望彻底浇熄。客栈距离这里确实不远,但也不是转个身就能到。道人最后看了一眼旁边渐渐僵硬的朋友,他知道他是没有机会把他的朋友火化掉了。乘着暴雨尚未打下来,他必须即刻启程。
在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久违的晕眩又一次把周问鹤的脑袋紧紧钳住,道人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十七八个小伙子从四面八方对他施以了一顿老拳。好在这一次眩晕很轻易地就放过了他,道人收拾了一下还用得着的细软,抄起铁剑,最后对老伙说了一声抱歉,便蹒跚地向远方走去了。
没走出多远,冰冷的雨水便当头浇了下来。道人披在身上避雨的那块麻几乎片刻就湿透了,没过多久,周问鹤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之前在烈日炙烤下,他只觉得快热得窒息了,现在道人才意识到热量的可贵。脚踝以下的部分寒彻筋骨,仿佛血液都要凝固了。一条条的雨线就像冰冷的薄刃划在身上,在热量迅速流失的情况下,道人很快就打起了冷战。道袍仿佛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保暖的能力,冷雨肆无忌惮地从领口灌入,冲刷着道人的身体。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几乎每跨出一步,肋下就传来剧痛,这钻心的疼痛和寒冷如同一副刑具套在他身上,侵蚀着他仅存的意志。
除了肋骨之外,左嘴角也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之前他以为只是嘴角挂破了,但是很快,他的半边脸颊就肿的像是一个馒头,如果他此刻能照照镜子,一定会发现他的嘴角像是纸糊的一样被撕开了。膝盖早先被磕出的伤口也渐渐开始活跃起来,抗议着主人的不公,尤其在寒冷造成的麻木从双脚延伸到小腿之后,浑身各处的伤口简直就像是在狂欢一样。
乌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多,眼前的景象已经和夜里没有什么两样了。雨水汇成了十来股涓涓细流顺着道人的脸颊流下,道人只能勉强眯着眼睛,透着水幕艰难地辨认着脚下的路。时不时会有闪电划破天际,把四周的景物照成了一片苍蓝色,沉闷的雷声此起彼伏地隆隆滚过周问鹤的头顶,像是一个巨人正咆哮着要用一跟手指把他碾死。道人蜷缩着身子,护住心口最后一点热量,第一点雨滴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运起了纯阳的紫霞功,但是收效甚微,吐故纳新了许久,他依旧觉得彻骨的寒冷。道人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这漆黑冰冷的荒原,心中升起了一股悲凉,仿佛他就是天地间仅剩的最后一人。
第50章 第四章第五节【垂死者
当道人停住脚步的时候,他才发现,土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缓缓的上坡了,左侧是一片陷下去的低地,长了一些并不算稀疏的灌木,如今看过去,里面一团漆黑。周问鹤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灌木林,心里面暗暗祈求可别有郊狼藏在里面。道人的右手边则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沙砾地,仅有几株半人高的茅草在风雨中飘摇着。
临时吊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来了,道人只能用右手托住左手,以防伤势加重,他忍不住怀疑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会不会就是现在。幸运的是紫霞功终于渐渐开始发挥作用,现在的周问鹤已经不是那么冷了,虽然皮肉在冻雨中就像覆上了一层霜般麻木,但是心脉腑脏已经渐渐缓了过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在继续,这感觉就像几十枚钉子打在身上,每走一步就会钻进去半分。道人不由疼得龇牙咧嘴,结果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了他的嘴里。道人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地方是干的了,如同水幕般的雨势冲走了他体表的最后一丝热量,如果不是有二十多年的纯阳内功护体,周问鹤早就心力衰竭了。雨水顺着道人的头发,眉毛,以及其它一切可以淌水的路径淌过他的脸颊,灌入一切可以灌水的窍内。道人几乎张开嘴,就可以看到白雾从嘴里喷出来。
苦难的历程不知经历了多久,这折磨看上去永无止尽。然而就在周问鹤蹒跚地拖动双腿迈出下一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漆黑的远处那一苗微弱的灯光。有灯就会有火,在这么远的距离,隔着如此冰冷的雨帘,周问鹤当然是感觉不到热量的,但是当他看到这豆火光时,一股暖流顿时把他紧紧裹在了里面。道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欣喜和满足,仿佛他已经踏入了客栈那温暖明亮的大堂。这是一个濒临灭顶之灾的人忽然抓住稻草时常有的感觉,此刻,就算眼前不是雨帘而是一片火海周问鹤也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撞进去,因为此时,他大部分是靠动物的本能在行事。雨水忽然变得不那么冰冷了,伤痛也似乎减轻了,不知从哪里升腾起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四肢,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峰回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