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混乱就这样暂时被压制下去了。用过哺食,水手们照例围城一圈,对艉楼内的大佛顶礼念诵。据说这尊佛在墨舟建造的时候就被请了进来,但是大部分的船员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它,船上专门为它修建的佛堂是完全密封的,连光都透不进去,香火黄纸全部供奉在了门外。
一开始,水手们的念经表演吸引了好几个观众,不过师凝与薄罗圭很快就失去兴趣,早早回了舱房,只有特别闲的鱼一贯还冒着入夜前的海风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件事鱼一贯没有想到,白天还相互卯着狠的船员们,现在看起来都无比平静,显然,对于大佛的信仰已经压倒了水手之间的隔阂。
“这些人样子很奇怪吗?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他身后响起木芳的声音,“什么事能比海上的平安更重要呢。”
鱼一贯苦笑一声:“你怎么没去念经?这种事你也开小差?”
木芳走到他身侧,大大咧咧地抄起双手:“我刚跟艄公交完班,这种事只要装个样子就可以了。”
鱼一贯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二副舵:“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怕神佛的船上人。”
“在下能活到现在,从来不是靠神佛。”木芳冷哼一声,然后他又看了鱼一贯一眼,“唐爷呢?”
后者耸耸肩:“我哪知道。”
“我看你们俩住在一个舱里,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他是临启航前硬塞到我舱里的,”鱼一贯撇撇嘴,“我就是个烂赌鬼,我哪敢说个不字啊。”
二副舵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原来如此……哎对了,你是怎么跟那姓周的道士结下仇的啊?”
这句话显然是揪到了老赌鬼痛处,他重重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木芳见鱼一贯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便宽慰地拍拍他的肩,一溜烟朝围拢的船员跑去,当他靠近那些念诵者的时候,已经完全换上了一副虔诚的模样。
鱼一贯还留在原处,表情像是含了一颗特别酸的梅子。“我跟姓周的怎么结的仇?”他喃喃自语,“我还想搞清楚呢!”
他又想起了那次痛殴,自己被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雨点一样的拳脚像是永远不会停下,虽然他一生中挨过无数次打,但那一次,是最接近被打死的。
“不是我想让周问鹤死,是他想让我死。”他嘟囔着说,“他一直都想让我死。”
(“回忆,鬼营”第一部分)
鱼一贯与周问鹤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大牢里。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寻常的,反正这个烂赌鬼人生半数的时间都在牢狱中渡过。
鱼一贯热爱生活,也热爱这多姿多彩的世界。他喜欢游历四方,与形形色色的赌友交流。虽然这些友谊最后都以愤怒的赌友把他扭送进当地牢房而告终,但他从来不为此烦恼。
跟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同,鱼一贯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在出老千。出老千指的是在骰子上做手脚,而他,是能听出骰子的落点数,是干干净净地凭本事挣钱。
鱼一贯与周问鹤的第一次真正的交流发生在道人入狱两天后,隔了这么久是因为后者在入狱第一天玩过一把骰子后,就说什么也不跟他再赌了。
对于周问鹤,鱼一贯仅仅知道他们俩都不是本地人,这就意味着不会有人给他们送饭,不过在入狱钱,他们都塞了些好处给牢头,所以两人的日子还不算太难过。
一直到那天的中午,这个道士才主动找鱼一贯攀谈,因为那天的牢狱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热闹事——牢房里死了一个人。
第275章 第九章【出卖的理由(
(“回忆,鬼营”第一部分)
死在监狱里的是当地蒸饼铺的伙计,被怀疑谋杀了自己东主一家。这人一年来已经挨过了三堂严刑,浑身的肉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可就是一点都没有松口。正当所有人都相信他开年一定还能熬过第四堂的时候,他却偏偏死了。
狱卒告诉鱼一贯,那人死前的行为十分古怪,从昨天入夜开始,原本只能卧养的他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牢房里摇摇晃晃地一直站到了三更天,还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唱着家乡的儿歌。其它牢房的狱友中有几个不信邪的想要找狱卒来给他一点教训,但是在看清那人脸上的疯狂笑容后选择同其他人一道缩回自己牢房的角落里。
到了后半夜,那人踉跄着开始在自己的牢房里踱步,歌声中时不时还夹杂进神经质的窃笑。他偶尔会停下来用那双癫狂的眼睛注视某个犯人,后者在他的目光压迫下只能蜷缩在地噤若秋蝉。
重刑牢房的囚犯们就是在这种精神折磨下睡去的,当第二天鸡鸣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带着昨晚那种狰狞的笑容离开了人世,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杀了他东主一家子再包进蒸饼里,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