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说法与自然数的定义根本就冲突了!”闫康忍不住提醒大个子。
“那么,就是过去的智者们在定义这些概念时,无意中包裹进了一些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东西。”杨榆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想必你们都知道,莱昂哈德?欧拉在晚年因为视力严重退化而大大影响了他的数学研究。但事实上……他不是看不见,他是看见了太多的东西。他曾经跟友人抱怨说,他的眼前充满了不停跳跃的数字,即使是在睡眠中,他的大脑也在无意识地进行着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运算……”
这一切都是从欧拉研究全体自然数求和问题开始的,起初只是脑海中偶尔跳出意义不明的四则算式,接着越来越多精密的微积分方程组便排山倒海一样涌出来,这种不由自主的计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不无恐惧地提及,他的大脑正一意孤行地把他拉到某一个尚不明了的数学概念面前,这个深埋于层层演算与推导之下的概念太过深邃,太过纯粹,远远超出人类能够领悟的程度,或许只要循着它的思路稍微做一下思考,数学家们就会被深藏其中,这股寒彻骨髓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理性逼成疯子。“自然数的尽头通向地狱!”他在信的结尾这么说。
这样这一连串计算的结尾究竟存在着什么?欧拉一点也不想要知道,当他透过重重公式与方程的迷雾向深不可测的数学之海中遥望时,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轮廓。而当他意识到这个身影也在望着他时,他几乎崩溃了。最终,欧拉因为恐惧与疲倦的双重折磨而倒下,或许,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停止了生命和计算。”谁能体会到这句话背后,潜藏在全人类心中的惶恐呢。虽然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但是那个数字对于人类的联系从来没有中断过,或许某一次积分,某一次求导,又或许某一个数学模型,某一项思想实验,就会为它打开一道门,让它顺着长长的计算轨迹回来。甚至,只要是有足够运算能力的东西,不管是大脑还是矿机,一旦在数学的地脉中接触到某个边缘,都会条件反射一样无止境地挖掘下去,就像是陷入了身不由己的流沙。
一言以蔽之,谁也无法从数学中逃脱。因为,流荼从未离开。
第195章 第九章第二十八节【流
欧拉与刘器的悲剧都在于他们搞错了一件事: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以数学为代表的自然世界是圆满的,诗意的,完美而浑然天成的,是田园牧歌的平和,是道生万物的绵长。
所以当一个破碎的,无法自洽的,毫无美感甚至深藏恶意的数学宇宙在刘器眼前展开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承认。没有人可以责怪他,当他顺着孙雄给出的方程往下计算时,满眼看到的都是欲盖弥彰的丑陋残缺,原本美丽的数字变成了一个个畸形儿。所以他气急败坏,斥责孙雄是低劣的骗子,要他立刻离开自己的矿场。
然而孙教授没有打算花时间说服他,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只是背着手环顾四周的矿机,眼神里全是宗教式的狂热:
“大赟需要所有异客合力,才能被囚禁到群星深处,荒佛的化身彼岸之眼可以看穿所有时间线的所有走向,蟾廷从它吞噬洪荒的生命力中撒下一点点渣屑就汇成了万世不竭的生命长河,可是,所有异客中,信仰唯一绵延不绝的却是流荼,你知道为什么吗?”教授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就像一只老猫在戏弄它的食物,“因为流荼是真理!另外三个无论再怎么强大,大不过真理!”他高声向在场的人宣布,“我来这里迎接真理!”
因为头部遭到重创,该案件唯一一个幸存者对于之后发生事情的回忆非常模糊,他说孙雄似乎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叫周问鹤的唐朝道士把什么东西驱赶出了地球。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故事的意思,因为根据孙教授的说法,那个东西几十分钟前刚通过这里的矿机矩阵又一次降世了。
“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你了,我们分析了你这里挖出的所有哈希散列,每一条都分析了……什么?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懂数学吗?我们组织汇集了全世界最顶尖的数学家,我们设计出来的挖掘算法拿来跟你一比你这些算法简直就是在掰手指!但是造化弄人呐,你这套几乎是原始人编写的算法却通向了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圣殿,你在漆黑一片的数学世界里误打误撞,触碰到了绝对理性的边缘。我们没有能够拿到你的算法,但是,我们通过你矿机的工作规律为它设计了一个精准的模型。你知道吗?在你的矿机还在埋头苦算时我们这里就已经知道你那些笨铁盒子会在什么时候吐出结果了。根据我们模型的计算,你的机器有超过95%的概率会在这两天里为我们带来苦苦追寻的最终答案,那个数字,是你捕获了它?还是它捕获了你?谁能说得清呢。”孙教授指了指周围矿机上疯狂闪烁的灯光:“瞧瞧这一切,你打开了一扇大门。什么?□□?不,你弄错了,我们侍奉的不是神,是真理。我们的存在远比你想象还要中古老,当尚未走出非洲的早期智人开始用加法计算食物时,他就已经成为流荼的仆从了。我们的主人,它不需要雄伟的宫殿,不需要丰盛的牺牲,它只要计算,它把数学的概念播种在我们脑中,人类自会为它昼夜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