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来了。”
“再不来, 本王可要等累了。”
所在军列入耳皆是抽刀拔剑之声, 短兵相接之下的冷冽剑影, 蓄势待发的杀意波动, 似乎下一瞬便要脱手而出。
浓雾迷人眼, 寨柳澈闭上眼眸,静静等着那炬火烛光与交叠跌宕的马蹄声离自己再近一些,部下持剑立于两侧,只等那马上之人忽睁开双眼,盛满杀意的眼里是无声的命令——
平刀,出战!
众军顿然喧哗,抬盾扛刀向前俯冲,只待如往常噬魂阵数一般,一收刀割下马驹前蹄,再收刀见头颅滚沙石。
但且当两军相接,刀刃冲破大雾,斩落凝结在空中的水滴,却恍得那挥刀欲收割马蹄之人率先扶着脖颈倒于血泊,被坚硬的蹄子正中面中,将鼻骨生生碾碎,血肉模糊。
死不瞑目。
列前将士仍在奋力抵御横冲直撞的刀枪剑戟,却抵不过从两边山林之中飞越而来的漫天箭火,密集到本用于抵挡身前剑刃的盾甲却当用在半身间,但仍旧见大片被穿刺的盔甲如被镰割一般大半倒底。
谷风吹着落于身上的箭火愈发旺盛,而盔甲厚重一时却又挣脱不得,只能硬生生扛着炽烈的灼热在地面来回摩擦。
颈间血,盔中焰,山难碍。
寨柳澈根本顾及不得眼前飞奔而来的兵马,他执剑的那只右臂中了箭,火焰带着剧烈的温度侵蚀他的皮肤,令他极速拍打着臂膀以灭去火种的同时,却连手都抬将不得。
中计了。
他被副将扛盾掩护着欲往后撤退而去,在一片看不清的夜色之中听闻身后传来的呼喊,不由大喜过望,扶着流血不止的胳膊,咬牙道:
“无碍,我南兖万军,还当敌不过卫渊身后区区众人?”言毕,他一面顺着众人劈开的一道向前行,一面不禁唾骂道: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大难临头还敢耍奸计暗算本王!留他一个活口,本王要亲眼见他受尽刀锯鼎镬、斧钺之诛!”
黎明之前的永夜最为暗无天日,浓雾也正在此时堆积到了顶峰,在一面拨云不见日的四下漆黑之中,却倏尔听闻有震耳呼声自远而近,逼得他再不得行进半分。
似电火相接,在幽暗的山谷中劈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雷雨轰鸣,直击心谷,愈近愈明,愈开愈烈,愈烈愈震:
“诸意所侵盗分裂大胤封疆者悉驱去!不复容胤为贼游说之主!以我为剿敌之刃,守死守大胤寸土!”
“诸意所侵盗分裂大胤封疆者悉驱去!不复容胤为贼游说之主!以我为剿敌之刃,守死守大胤寸土!”
“诸意所侵盗分裂大胤封疆者悉驱去!不复容胤为贼游说之主!以我为剿敌之刃,守死守大胤寸土!”
寨柳澈终是分辨出这其中的不对来,厉声斥呼:“给本王滚回来!前面根本不是我们的人!是卫渊那老贼的兵!”
一旁的副将脚下一顿,眉宇骤惊,惶然道:“那我们的人呢?”
“本王怎么知道!”寨柳澈心道已被暗算,眼下这便是彻底地被前后围堵,方才明白卫渊此计意在何为,“好一出声东击西!他们的主力全都布在山上,故意造势引我军前往此地,看似我在明他在暗,实则恰恰相反——”
“山上埋伏的全是弓弩手,再这么下去我们根本剩不了多少人了,峡口处的人最少,避开后来的援军,给我拼尽全力冲开一条路,先撤!”
副将与身后众兵立刻围在马前,拾刀剑顺着来时路往前殊死挣扎,力图抵抗着前后与上下的夹击,做最后的搏斗。
生死局已定。
谁人都躲不过。
卫渊乘着高头大马,看着高穹之上隐约破晓的几分天光,看着四面楚歌唯留一人伫立其中,踽踽独行的寨柳澈。
满身血污,盔甲半断,将残不残。
快刀落,人头登然落地。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盯着那缺失了头颅的尸体,和滚落到蹄前大睁双眼的人头,半晌才又转回了手中仍旧滴着鲜血的长剑上,偏了偏头。
这么多年了,手没生。
剑尖指重霄,其上沾染的血液倒流至本就沾满人血的手上,在虎口出积起一洼浓重的黑。
薄雾散尽,晨光初曦。
满地刺目且浓厚的腥臭,在场的一众将士视若无睹,众人眼中写着肃穆,写着愤恨与不满,唯独没有奋战一夜的疲倦。
卫渊重新戴上兜鍪,虎头纹遮去前额,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眸,开口后的嗓音沉肃而庄严:
“犯我大胤者,不问其孰,必诛之——”
“犯我大胤者,必诛之!”
“犯我大胤者,必诛之!”
“犯我大胤者,必诛之!”
天色渐明,众兵整兵出发,一刻不等,再向北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