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可个人心中的认知,哪能同亲耳听见这些怒斥的威力相提并论,尤其这些话,还是从鹿晚游的嘴里说出来的。
同样的样貌,同样的神情,他所爱之人的愤怒必是只高不低,唯一的差别是,“鹿晚游”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在他耳边说出这些。
什么长剑刺心,根本比不上这些直白词句剜肉蚀骨来得疼。
“其实我……”
又一摊鲜血吐出来,秦如风因气息凝滞而导致的内伤,已经比外伤还要严重了。
他试图解释几句,想了想,又全部放弃。
秦如风不知要如何告诉鹿晚游,因为违背天道,其实他始终是背负着沉重天谴的,无情天道从来不曾轻饶过他。
突破关窍、外出历劫,他永远比别人多出数倍的风险;调息困难、脉络不畅,导致他夜夜无法安睡,噩梦缠身,唯有靠打坐化解。这些修行路上的重重阻碍,随着他的罪业增加,也在一点点加深,只因他每每都咬牙扛过来了,外人未曾发现,才一直显得风轻云淡,不足挂齿。
若天道真偏袒于他,只消撤掉这些加诸于身的天谴,他何苦沉寂数年隐忍苦修,又何需去动用鹿家的焰泉,酿下这般恶果,早凭一人之力便轻松将人复活了。
至于复活成功以后的事,秦如风怎么可能没考虑过?这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就连做梦,他都在幻想各种可能,并提早准备。
去朝龙山援助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放弃光明的前途,去承担复活她的一切后果。
如果“鹿晚游”不原谅,他完全舍得用一身本事和一条命去补偿她,若老天垂帘,她愿意松口了……他则会欢天喜地带她去一处早已探寻好的秀美之地隐居,彻底远离修真界那些纷纷扰扰。
什么宗门责任,什么执掌大权,他全都不要,只想求一个渺茫微弱的机会,能安安静静和她日夜待在一起,死也希望与她躺在一处。
鹿家的怨恨,宗门的追击,修真界的围堵,他是真的已经考虑好了所有可能,才开始行事。可惜脑中所想,根本没有机会实现,复活过来的爱人在睁眼看见他的一瞬间,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毁,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他摆出再虔诚祈求的姿态,她都不看。
没有意义,现在再对鹿晚游解释这些压在心底的旧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难过落寞,和他所造成的罪孽相比,无足轻重不值一提,所以秦如风选择了闭嘴,将所有话全都咽了回去,换来更多汹涌的咳嗽。
“你说得对,咳咳……”
血液蔓延出嘴角,秦如风笑看鹿晚游,依旧对她出言鼓励,“我是个怪胎,天道都拿我没办法,几次想取我性命,却都失败了。好在,这里有你,你就是我的弱点,我从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现在既然你希望我死,那我自然会乖乖听从。在这一点上,你可比天道厉害得多。”
低下头,看着胸口位置不太准确的剑,秦如风轻笑了几声:“无用天道,竟让你刺歪了,换我来让你得偿所愿可好?也省得你一直流泪,哭得我心疼。”
说完,秦如风竟像是真的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哄鹿晚游开心似的,将那偏了尺寸的剑身,捏紧了,从扎入的胸膛肋骨中缓缓抽离出身体。
尽管疼痛难忍,他也依旧面带微笑,看向鹿晚游:“我知你从未亲手杀过人,看见血都会害怕。别怕,把剑握紧,你这是在为民除害,你关心的所有人,冥冥之中都会感激你的。”
被看穿表情的鹿晚游,闻言脸色一变,马上恢复如初,直视那血淋淋的剑身,表示自己根本不怕。
握着锋利的剑尖,秦如风将它引导至正对心脏的位置,还撤掉了全身的护体真气,就这么完全敞开地面对着鹿晚游,请她下手:“记住,如果要杀人,就要对准这里,以后别弄错了,我可没机会再多教你几遍。”
看完记忆形象崩塌后,秦如风仅剩两条路可走。一是留下赎罪,将性命交到鹿晚游手上,是杀是剐全由她来处置;二是马上走,可能无法继续担任秦家家主,但保住性命是没问题的。
说是两条,可于他而言,都是同一种选择。
他为她而来,如果不能留在她身边,即便活下来,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况且他早承诺过要偿还罪孽,要让鹿晚游事事顺心,那今日被她看清真相杀了复仇,也无甚可惜,不过是报应到来,他付出早该有的代价而已。
能死在鹿晚游手上,而不是被百里渊那个碍事之徒杀掉,对秦如风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