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予没说话。他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大概猜测是为刚才餐桌的失言道歉。
“我.....”周绪起手指用力,把手里的腕骨攥得更紧了,甚至令谢致予感受到了疼。
半晌,他貌似才艰难开口道:“我控制不住。”
不是有意冷言冷语,是克制不住情绪。
试问哪个人能在忽然得知自己的同学即将变成未来家庭的兄弟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自如,并微笑有礼地接纳。更别说是之前强烈反对,恨不得将天都翻了的周小少爷。
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很多息,头顶传来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脑袋被人揉了一下,周绪起听到谢致予近乎无奈地说:“你不用道歉。”
“又没做错什么。”
控制不住情绪不是他的错,无意冒犯不是他的错,父母重组家庭更不是他的错。
半晌,说话的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沉了下来,他手放在柔软的发丝上几秒就松了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底下人乖巧的下巴弧度。
或许,他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
头顶没声了,那只刚揉过他头发的手垂落在眼前,周绪起这才意识到谢致予也是被重组的那一个,但他就算不满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过来还劝慰他不必自责。
莫晚此时已经站在街边朝他招手:“过来致予,你在干什么。”
谢致予收回看过去的视线,视线落到攥着他手腕的人的外套上,目光软化了,说:“我得先走了。”
“嗯。”周绪起松开手,放过了那腕骨突起的手腕。
送走了莫家母子,周哲重新坐回车上,启动车子,开到个能停车的地方。
点燃烟,朝窗外吐出口烟雾,拍了拍椅背对后座的人说:“儿子,到前面来坐。”
周绪起拉开车门,在副驾坐下。
“我们父子俩好久没有好好谈谈了。”周哲感慨。
把车窗降到最低,转头看见他盯着自己夹烟的手,抬眉:“你也要抽?不行,小孩儿不能抽烟。”
周绪起身体向后,头枕上柔软而又有弹性的座椅枕,歪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车窗外吹进点清凉风扑散烟味,周哲笑了声:“现在给我装无辜了?前几个月和我闹成什么样儿?”
装无辜的周绪起无辜地眨了眨眼。
周哲无奈地叹了口气,夹烟的手搭在窗外:“你今晚很不开心。”
“没有。”他立刻说。
“没有就好,”周哲又说,“之前闹成那样儿,我不信你这么快转性。”
周绪起看着昏暗环境里男人露出的疲倦面孔,他问:“我反对您就能放弃吗?”
“不知道。”周哲说。
“大概会。”他又说。
胸腔里的心脏鲜活地跳动了起来,周绪起呼吸有些急促,在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另一颗不再年轻的心脏跳动。
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
“本来如果你拒绝了今晚这顿饭,我大概也会慢慢和你莫阿姨疏远。”周哲抖抖烟灰。
“相比之下,我儿子的意愿更让我在意。”他说。
或许灵魂和身体共情了,周绪起收紧拳头又张开。
“爸,”他喊出那个称呼,说,“您和莫阿姨结婚吧,我不反对了。”
周哲:“嗯?”
他看着那个肉眼能看出苍老的男人,遵循了心底的声音:“您开心就好。”
周哲愣了下,随即哈哈笑起来,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发:“我是想你开心。”
周绪起妈妈身子弱,后来在他只有八岁的时候得癌去世了。和别的小朋友相比,失去母爱这么多年,真是个小可怜。
他年轻的时候,忙于公司,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时常不着家。
周小少爷被吴姨带大,被王叔带大,甚至被杜医生带大。记忆里唯独爸爸的身影出现很少。
人到中年才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想着是否还来得及给儿子找一个妈妈,弥补他过往那么多年缺失的母爱。
“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就算了。”周哲说。
父子俩一向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相处方式,有什么矛盾都是坐下来好好谈。
前几个月的一通闹,让双方都有些疲倦却也都冷静了下来,眼下正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时机。
周哲的说话和行为方式处处是个和气的父亲形象,周绪起从小缺父爱缺母爱,对于亲情的感受仅仅来源于妹妹。现在这个世界突然降临的父爱让他感到有些惊奇和不自在,同时又好像对这一切感受很熟悉,从脉搏的跳动、心脏的鼓噪、灵魂共振全方位无死角的感受到。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周小少爷的情绪,还是他的,有点像刚才在餐桌上难以压制甚至共情了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