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十七年不知父母为何物,到了现在大概也不需要。
在他压着脱口而出的尾音时,周哲的那面镜子毫无征兆地碎裂,很快四分五裂,碎片洋洋洒洒地掷入荒芜深渊中。
他瞪大了眼睛。
在惊恐的情绪出现的一刹那,又一面镜子砸到眼前。
他又看到那个女人,“周绪起”的妈妈。
女人完全符合想象,她气质温婉地背上旅行包,转头冲他笑着说小绪要好好长大。
话音未落,她拉开大门,刺目的白光瞬间灌满双目。周绪起揉了揉眼睛,试图伸出手去拽眼前人的衣角。
手指在空中滑落,再抬眼时,只剩一片空荡。
他摊开手看了看,掌心的纹路逐渐模糊,眨了眨眼,手心接到一滴冰凉。
她走了。
她说小绪要好好长大,可她不知道她的小绪早已经不见了。
他消失了。
他早就不见了。他不是他啊。
又一次情绪的大起伏过后,他终于面对某个事实。
他现在不过是只鸠占鹊巢的鸠罢了。
心底忽然生出荒谬感——他被迫来到这世界,转头却发现连一具和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身体的掌控权都没有。
他没有权利代替“周绪起”去过他的一生,周小少爷有父亲,有逝去的母亲,有朋友,有两位状如亲人的哥哥。同时他爱好广泛,会跳舞、吉他、滑板、摩托。他嚣张狂妄,有底气表达他一切想法。他对于他在这世上所有关心他的人来说,是不可磨灭的存在。
而他介入他的生活,甚至完全掌控他的生活。
一个鸠占鹊巢的鸠真的有权利代替原本的鹊生活吗?
他占领他的巢穴,抢占他所有社会关系,代替他。
可是他哪里来的资格去这样做?
他在这世上尚有他的意义,而他抢占他的意义,替他前行。
每走一步,都是“没资格”。
周绪起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很久了。
整具身体貌似僵在了床上,他头脑一片混乱,又觉得自己格外清醒。
月光透过窗帘未拉的窗户投射到书桌上,僵了许久,周绪起终于从床上起来。
在床头柜里摸出包烟,推开窗户,咔嚓——
打火机的火光冲破黑暗亮起,颤颤巍巍的一小撮火焰,仿佛是小房间内唯一一样令人感到温暖的东西。
周绪起坐在桌上,随手扯了张纸过来落烟灰。
旁边是通往房间露台的落地窗,他没去,也懒得思考为什么不想去露台,就这么弓着背坐在桌上,眼睛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楼下花园中的灌木丛在秋日生得茂盛。
他咬着烟看着外边,大概是看月亮,又或者哪里都不看。
抹了把脸,沉默地枯坐到天亮,烟头散落一桌。
窗前月光隐去,天渐渐从东方亮起,从窗框的底端一直亮到顶端。
别墅区静得要命,白天和夜晚几乎毫无差别。
有那么几个瞬间,周绪起觉得自己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四周静谧得没有生气。
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细小的动静,水流声、牙杯碰撞洗手台的声音、毛巾在水流中搓洗的声音,他听了一会儿,踩着椅子下了桌面。
将烟灰和烟头全部扫到垃圾桶里,扯起自己的衣服嗅了嗅。
一股烟味。
打开手机关掉闹钟,看到微信上王衡昨晚发来的消息。他看了几眼,确定没事后,转了五百过去,也不管对面的人会不会收。
弯腰在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抖了抖,抖掉一些不存在的灰。转身进了浴室。
谢致予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在玄关换鞋时,一只手扯了扯他后背的衣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潮气,湿润的有些凉。
谢致予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到眼前人的时候愣了下。
周绪起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湿漉漉的头发像是被人随意擦了几下就丢下不管,眉眼间带着很深的倦意,看向他的黑色瞳孔暗淡,眼底的青色被肤色衬得很明显。
状态不好的人张了张口,嗓音沙哑:“我....咳咳咳。”
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我送你。”
谢致予问“怎么了”的话头截住,他顿在原地。
脑袋迟缓地考虑了一下,拽着人的手臂往客厅走。
周绪起被他拽着,皱了皱眉:“怎么?不走吗?时间要来不及了。”
谢致予翻出放在茶几柜里的药箱,拿出口腔温度计甩了甩,示意他张嘴。
滴——
伸手抽了出来,36度9,没发烧。
周绪起被他这一串动作逗笑了,“我没发烧。”
“我就是,”他接过跟前人给他倒的水,“我就是昨晚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