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自来熟地坐下,与景逸并排,介绍自己叫奥斯卡,西班牙人。怪不得法语有口音,景逸想。对方自称为冒险家,热爱登山,去过中国、巴基斯坦、尼泊尔这些亚洲国家。
景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闲聊。他以前不会这般轻易与陌生人攀谈,许是今天蒙受了打击,想转换下心情。
奥斯卡说,爬六千米的雀儿山高峰只是散心。景逸很诧异,问那你一般爬多高的。奥斯卡回答他,八千米。
八千米,缺氧的高度。普通人上去,大概连一秒都忍受不了。可奥斯卡说,自己是无氧登山。景逸愈发震惊,问那不会出事故吗,是不是很危险。奥斯卡轻描淡写地说当然,2013年,在干城章嘉峰,失去了五名队友,掉入冰裂缝,只能把尸体留在雪里。
景逸久久不能说话。
奥斯卡自顾自继续说,攀登是很自由的,没有约束,每个人选择的都是自己想走的路。
包括死亡吗?景逸平复了下情绪问。
奥斯卡笑了起来,说每个人都会面对死亡,只是面对的方式不同。在众多的选项中,本能地选择了自己更喜欢的那个——完成自己的梦想,全力以赴就没有遗憾。
作别时,奥斯卡一字一顿地向景逸拼写了自己的全名。
后来,景逸用谷歌搜索,搜奥斯卡的名字。他找到了对方履历,确实惊人。从三十年前开始,奥斯卡就在一座一座的挑战八千米峰,目前已经登顶了十二座,极有可能在接下来几年跻身进“十四峰”俱乐部*。
他在奥斯卡的推特上留过一次言。奥斯卡还记得他,并私信他,朋友,破釜沉舟,才能抵达梦想,不要被外部的恐惧和痛苦所控制。
巴黎的那个下午,毫无痕迹地跃至今日。只不过,此刻在景逸眼前的是吉成。他也在用与奥斯卡类似的激情,向景逸传递,人还是应该为了梦想一博。
其实,唯一的答案,早就悄然无声地写好了,惟有同类,才能共鸣。无论是那些登山者,还是他和吉成。
吃完饭,吉成提出送景逸一程。景逸先是推拒,但实在耐不过对方的热情,最后还是上了车。
等红灯时,景逸正在低头看手机。
“‘大艺术家旗帜动画’有一个董事姓吴?”
吉成听到景逸突然这样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他搭话。
“什么?”吉成不解。
“吴涔,”景逸偏头,告诉他,“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吉成摇摇头,“没印象。”
“那吴漾呢,”景逸问,“你对这个名字熟吗?”
“吴漾吴漾……”吉成握着方向盘喃喃,忽然提高音量,“我记起来了,广告代理商那边的,对不对?”
“是。”
“你觉得他们有关系?”
“都姓吴,还都是水字旁的名字,”景逸讽刺地笑了笑,“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的意思……”吉成用余光瞥了眼景逸,他的侧脸在幽暗里有几分虚化。
“可以查查,说不定能找到些骇人的犯罪证据。”
“你准备要深查这件事?”吉成略为惊讶,打了个右转灯拐弯,“他们不是一个、两个人在那里敛财犯法什么的,这里面可是非常复杂的关系网和利益链。”他叹了口气,“蚍蜉难撼树呀。”
“我知道。”景逸目视前方,车外的霓虹光透过玻璃,静静落在他沉着的脸上,切割他的五官。
他并没有心血来潮的圣母人格,也没有兼济天下的志向,但如果能够由此切入,找到吴漾的致命弱点,令这人渣生不如死,他倒是很乐意折腾一番。况且,如果他真折腾赢了,还能从恶魔手下解放一批受害者,何乐而不为呢?
景逸提前一个路口下车,他想走走路,消化消化刚刚获取的信息,顺便捋清思路。
街上有些湿漉漉的,大概是洒水车经过,清洗了一道。
景逸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反而绕道,往僻静的地方去。
由于附近在修建新的地铁站,路面被一扇扇蓝色铁皮墙分割得乱七八糟,车行道和人行道混淆,走在路上要耳听八方,眼观四面,避开车流。
迎面而来一辆电动摩托车,似乎因为逆光,并没有注意到正在狭窄过道上走着的他,眼看就要撞上。景逸垂眼思索得入神,貌似也没有观察到危险。
千钧一发,一只手伸过来,拽住景逸胳膊,把他往旁边迅猛一拉。景逸还未反应过来,就跌进一个怀抱中。
空气里余有几声骂骂咧咧,随着电动摩托车的远去而消散。
“别开小差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陶孟青的声音与气息,些微烫地落在景逸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