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厚茧的手带着温热,烫出了她的全部悲伤。在抽气声中,她不知是感到悲伤,还是应该发笑。
她错过了什么,又遇见了什么呢。
中午离开御幸家工厂前,在御幸德的拜托后,菅原美波回了:“我才是。”
确实如此,她是受到照料的那方,比起御幸一也需要她,她才更需要御幸一也。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哪怕她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始终没法脱离他的吸引力。
起初是觉得她和御幸一也都失去了一个家人,同病相怜吧,这大概是一种错觉。因为不记得拥有过和拥有后再失去是不同的,因此她才会在御幸一也的身上看到自己被父亲去世带走了的生命力。
孤身在东京时,他是见证了她和母亲在一起时光的人,是她想要捕捉那些日子的幻影时能够奔赴的唯一的去处。他有着擅长与不擅长,他有着热爱与不爱,而她是个一无所有又试图抓住些什么的人。她就这样望着御幸一也的生活,想握住能将自己固定住的残骸碎骨。
而现在,埋藏着的一切被他发掘,御幸一也是打开了盒子的人,也是如今唯一知晓并且理解她的人。
受到酒的影响,泪水决堤,菅原美波说出了一切。
御幸一也静静地听着,始终握着她的手。
在她因没法控制哭泣时,除了拥抱,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没法做出其他,所以他抱住了菅原美波。
轻柔的,用力的。
比赛的失意对高中生来说,就是生活中最大的痛苦。
无休止的沮丧,反复的懊悔,恼怒纠结缠绕,怎么形容那份心情都不为过,但哪怕在甲子园败退,一生中没有第二次机会,他们也都能怀揣着过去,走向未来。尔后的无数决定或将他们引入不同道路,曾经的失败始终会淡去,最后成为闲谈或是忘却,同时也将摩挲多遍的千锤百炼之核注入身心,以助他们抓取下一次的胜利。
这就是全部了,御幸一也尝过的全部痛苦。
揣摩他人的内心是观察的结果,是在了解和分析的前提下做出的判断。在赛场上他可以这么做,生活中也会这么做,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迟钝的人,那些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他人人生的决定,并非是什么深思熟虑。他只是走在路上,碰见了其他人,于是便一起往前走了。只有这一次,他前思后想但又不顾一切地做了决定。
一见钟情是个肤浅而深刻的理由,出于人的本能和后天的潜移默化,多种原因,也不排除人为操纵,比如女性穿红色就是更容易受到邀请。要长久地维持一份感情也同样。
对御幸一也来说,仅是他的心里除了棒球和棒球相关的位置外,只填了一个名为菅原美波的名字。
最初他仰望着她,这个从他并不了解的南方来的女孩,给他被工厂的机器运转声包围的东京带来了属于大海的清新气息。他们相遇又离别,平行的道路交叉又分离。海浪是那样汹涌地在他心中翻滚了那么多年,几番要溢出心口,又平静地回落,落入球场的土地里。
辗转后御幸一也走上了她行走着的道路,今天他终于来到她身旁,站在她的位置,俯视着她的面前。
那是一条断崖,和对岸隔着很远,菅原美波一个人站在上面,沿着弯弯绕绕的边缘行走,已经走了很久。她的过去没法让她去到未来,因为在她的未来里,那些她为之流过泪的那些人都不在了。
她给狗和猫取了父母的名字,在慈善组织的捐款也写了父母的名字,她在家门口挂着两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大衣,她用尽一切想和没法再拥有的过往更靠近一点……
御幸一也头一回感到心脏如此清晰地被刺痛。
贯穿至人生的痛苦,并非是若父亲的沉默寡语,而是以一种不加修饰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
第74章
心上蒙了再多尘埃的人, 面对着心爱之人的眼泪,也会听见碎片抖落的哗啦声,若月人迎归之时的金钟玉磬。
菅原美波断断续续地诉说。
她说爸爸和妈妈都卷入了麻烦的组织里。
但她没说她在高三那年险些被灭口, 虽然抢救及时,胸口依旧留有伤疤,没法消除。
她说, 她想被看见, 或许死去的人真的能够看到她,所以进入了演艺界。
但她没说她冒着危险将自己当成诱饵,并不知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
御幸一也静静地听她说,发觉菅原美波绕过了最重要的内容, 若是他不知情, 定然会被这眼泪和醉意迷惑。
可是眼前的女人某种程度上清醒得很。
难道, 他依旧不值得信赖?
是她不想让他卷进来,但他已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