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翻手功夫,只见一双大翼霍然展开,九夭定睛一观,其颚下无须,乃是芾仪。
九夭双掌一收,门窗轰然闭上,以此将芾仪、伯涯隔于楼阁内外,不令二者交汇。盖因中虽相交之力远胜其单离之时,且二者一旦分隔,便无法施用云川阵。
芾仪忽然仰首大笑,“耍这般烂花花把戏,雕虫末伎而已,世上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九夭面色淡然,不动声色地道:“由你逞这个猖狂,都说中虽情比金坚,以我双眼瞧来,却并非如此。”
芾仪不以为意地道:“长了一条烂花花舌头便想挑拨离间。”
九夭忽然笑得十分阴邪,口气又格外认真:“所谓情爱,你可知如何辨其真假?”
芾仪怔了一瞬,复又轻蔑笑道:“收起你那烂花花心思,我无须知。”
“现在就言无须,尚早。”九夭解开腰间丝绦,褪去绣花喜袍,又取下头上凤冠,用一条红带将满头青丝高高束起,动作慢条斯理,面色未改半分,毫无临敌之不安。再俯身拾起一把桂圆,挑出一粒最圆最大的,指甲掐入脆壳,不慌不忙地剥开壳衣,拈出褐晶晶的干仁丢入口中,乜斜着眼,看向芾仪,“人世间的至情至爱往往要试炼之后方知真假,经住试炼方得亘久不变,至死不渝。”
芾仪不屑地道:“一派胡言。”
九夭极有耐心地道:“《地阴经》虽记载芾仪、伯涯矢忠不二,却也只是寥寥数字的传言而已,漫说难辨真假,就是中虽之名都鲜有几人知。人世间的长情之爱大多万古流传,有梁祝化蝶,有牛郎织女,有白蛇许仙,亦有孟姜女,均是一段段广为流传的佳话,可是……却从不曾听闻中虽之情。”
芾仪“哼”了一鼻子,“不过是一堆烂花花故事,岂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九夭摇头笑道:“或许不配,但他们的事迹家喻户晓却是不争之实。民间许多人有感于其爱之深,遂为之建庙塑像,现已成为世间诸多相爱男女的定情之地,新婚之人亦会将成亲之日的喜烛作为供奉,以祈白头偕老。”
芾仪道:“烂花花事,无聊至极。”
九夭不禁感慨道:“世间哪有男女不愿自己也成为后人口中交相传颂的佳话?但寻常人之间的情爱大多都经不住试炼,化为尘泥之后便不会再被记得,所以才少有牛郎织女、化蝶梁祝。”
灰眼来回一转,芾仪道:“却又如何?”
九夭未答,缓缓踱步至书架前,取下一册墨迹新鲜的书,随意翻开,扫了一眼,信手一甩,书册倏地飞向芾仪,在其眼前停置,并一页一页自行翻开,九夭嘴角微扬,道:“牛郎织女。”
一册尚未翻毕,九夭又信手甩出五六本书,同时喊道:“孟姜女、梁祝化蝶……”
由民间广为流传的情爱故事所编写的书籍逐一列在芾仪眼前,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书里却是迥然相异,执笔者众,自然各有其长短。
九夭摇首叹道:“可惜,实在可惜。”
芾仪猛一挥爪,面前书册刹那尽毁,声色之中已含怒气:“何来可惜?”
“堂堂魔煞之首,似乎不及人间情爱那般闻名遐迩,你道是可不可惜?”九夭忽然转头,看定芾仪,端起一副欲说还休之态,“抑或是……”
芾仪渐显不耐,“甚么?”
九夭面露惊讶之色,好似发觉一桩深藏的密辛,“中虽所谓的情比金坚,不过是空自许?”
芾仪盛怒不已,呵道:“简直胡言乱语。”
言讫,眼前景象一变,满堂喜气眨眼换作白烟缭绕,芾仪扬翅一扇,白烟散后,竟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刹,善男信女结伴而来,多手擎喜烛和鲜花,容色虔诚无比。
芾仪回首,望见一座大殿,殿门正上方有一匾,书“鹊桥”二字。目光往下,一入殿门便能瞧见两座汉白玉雕成的人像,而人像脚下是一座由无数只喜鹊搭成的长桥。
“此乃一座牛郎织女庙。”九夭一指人群,解释道:“他们都是为祈白首偕老而来。”
九夭朝芾仪瞟了一眼,见它看得入神,忽一挥袖,古刹变作戏园,台子上有一青衣正坐地而哭,怀中抱一件靛青色长袍,颤手喊道:“如今却叫那长城把你压,范郎啊,可怜我二人因缘浅。”
台上青衣功夫很深,唱的是字正腔圆,感人肺肝,“范郎啊,我岂得舍你与露眠,快快把那魂来显,与我双双同归还。”
台下座无虚席,众人无不叹息。
九夭亦悲叹一声,“孟姜女。”
静默片时,芾仪问道:“她这般哭是为何?”
九夭便把孟姜女的故事讲了一遍,末了,芾仪难得心平气和地道:“短短数十年寿数,下一世便不记得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