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峦连仰头的力气都难以使出,双翼微微一动,道:“始终,你靠本公近一些罢。”
始终硬冰冰地道:“回答我。”
轲峦道:“不后悔。”
始终冷冷一笑,“当真是死不悔改。”五指一攥,黄绦剑乍然在手,始终疾迈两步,举剑斩向轲峦,九头瞬失其三。
轲峦嘶声狂啸,扑翅支身,凄厉痛问:“为什么?”
为什么处心积虑破颠乾倒坤引来祸斗?为什么再三伤他?为什么不肯看到他一星半点的好?
“因为我是生长于樊海的始终。”话音一落,始终再次扬剑,湖中突起一道水柱,将她冲倒在地,河牯兽一跃而出,挡在始终和轲峦之间,朝始终龇牙咧嘴地吼叫,身上血口一道交一道地爬满其腹背,渗出黑乎乎的浓血,怵目惊心。
始终与河牯兽对峙不下,轲峦悲愤嘶鸣,三声落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止不住地发颤:“恶毒的是你罢,始终。没心没肺的也是你罢,始终。”
“没错。”始终一声娇咤,黄绦剑化作长练,倏地飞向轲峦。
河牯兽大张阔嘴,卷在口中之舌平展出唇,直铺出五尺来长,利刺根根竖起,长舌骤然冲天而立,勾了黄练卷入口中,双唇紧闭,表情痛苦难言,嘴角有黑血流出,良久张口,黄绦剑倏地从口中飞出,落在地上。河牯兽当下吐出一口黑血,长舌一点点从嘴里拖出,利刺已收,五尺来长的舌上密密麻麻地布满血口,它费力想蜷回长舌,却已经伤了经络,无法完成这一动作。
始终缓缓走向黄绦剑,弯身拾起,侧眸看了河牯兽一眼,丝毫不理会它乞求的目光,逾趯顿起,直刺轲峦而去。
轲峦鏖战三个时辰身负重伤,紧接着又痛失三首,遂趁河牯兽与黄绦剑周旋之时蓄回两分气力,但也仅能艰难自护,根本无力伤人。
面对始终凌厉的逼势,轲峦不断后退,直退到湖边,再往后一步,轲峦便要落入水中,情况只会更利于始终。
情急之下,轲峦暴呵一声:“够了,你到底要把本公逼到何种地步?一定要本公死了你才甘心吗?”
始终疾言厉色地道:“我早说过,杀人该当偿命。”
“本公待你一片赤诚,而你只想让本公偿命。”轲峦笑得凄绝,“本公真是疯魔了,疯魔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始终一剑挥下,轲峦身子往后一仰,“噗通”掉入湖里。
始终跟着拔足跳下,河牯兽却抢先一步跷跃到轲峦身旁,瞬间将轲峦吸入口中,而后紧咬牙关,不顾生死,忠心护主,任凭始终猛击狠敲,也不肯松嘴,宛如被铁水牢牢封固。
始终急红了眼,剑指河牯兽,威胁道:“再不松口,我杀了你。”
河牯兽凝视始终片刻,决然闭眼,临死不恐。
“你……”始终心中的善恶开始交战,最终恶败,她到底下不去手当真杀了河牯兽,忽地反握剑柄,剑尖抵住自己胸腔跃动之处,“轲峦,我虽然杀不了你,但你今生今世再也别想离开逐欢源。”言讫,握剑之手一压,黄绦剑当下没入体内,双腿眨眼变回鲛尾。
始终松开双臂,笑着下沉,血飘成带,眼角溢出一滴玉泪,落入一堆鲛珠之中,瞬即化成烟魄珠。
鲜血很快染红浮绿湖,始终拔出黄绦剑,身体开始发生变化,鲛尾逐渐化沙,继而往上蔓延,直到整个身躯化成一堆白沙。白沙又开始聚拢,最终凝成一粒幼孩脑袋大小的烟魄珠,冉冉上升。
始终沉到湖底时,河牯兽便张了嘴,所以轲峦甫一出来就瞧见始终化沙一幕,惊骇地竟忘却自己刚刚被她斩下三首,血尚未凝。
此时眼见始终殒身化沙,轲峦心上顿然似被一万根针同时扎入,痛到几乎气息闭塞,一口气喘不过来。
尽管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他却始终生不出一丝恨意。
即便在她挥剑斩下他三首之时,轲峦心里想的也不是杀她,而是如多年前那次,将她冷落在湖里,只是恐怕这次的时间会比上次长很多。
他说自己病入膏肓,确乎如此。然而,始终却宁愿一死。
烟魄珠在轲峦身前经过,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烟魄珠却似有觉识一般横移躲开,继续朝上升去。
轲峦扇翅追着烟魄珠不放,一壁追,一壁呼始终之名,几番出手抓珠,但次次都被烟魄珠敏捷地躲过,一路升出水面,腾至高空,悬定在与山齐平之处。
流霜洒在烟魄珠上,珠里逐渐显出月相,待今夜月相整个显现时,晴空忽起一声雷响,一个瞬目,烟魄珠里散出万丈光芒,将逐欢源照如白昼,虽是晢晢月芒,却比朱夏烈阳更为刺眼,轲峦当即张翼遮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