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新鳞这一年,始终被疼痛折磨得夜夜无寐,晚晚潸泪,泣出无数鲛珠,夹陈于碧石之间。
次年春暖之时,轲峦不分昼夜地在湖底陪了始终一个月后,突然离开逐欢源。半月后,携七根托缀夜明珠的玉柱归来,以北斗七星之序将玉柱布于湖底。
业成之后,轲峦牵起始终之手,在七根玉柱间穿梭,欢喜地道:“始终,本公将这七根玉柱和七颗夜明珠当作礼物相赠,你要收下啊。”
“好,我收下。”始终逐一观去,七颗明珠托台乃是同一鲛女的七种姿态,脸上神情也尽不相同,始终指着其中一根玉柱,问道:“这是谁?”
轲峦兴奋地道:“这是你啊,始终。”
始终面露讶异之色,“我?”
轲峦拉着始终在一根玉柱前停下,凝视鲛女雕刻,又偏首看着始终,深情款款地道:“是本公最喜欢的始终。”
第299章 九凤三鸣(五)
仇恨一旦酿下,便随日而郁,不死不消。
相赠明珠玉柱后,轲峦时不时便离开逐欢源,外出寻觅宝物,送给始终。
其中有一把黄绦剑,原属翠山神女所有,后不知何故遗落人间,几经辗转落入轲峦手中,又被轲峦当作礼物赠予始终。
轲峦所赠珍宝虽众,但均皆华而不实,所以在一众礼物中,始终唯喜这把黄绦剑,练术之时佐以黄绦剑辅之,动作越发灵活,身姿也日渐矫健。
见始终十分钟爱黄绦剑,常佩左右,轲峦很是欣慰,总算投其所好,又从外面寻回几本剑谱交予始终,并费心指导,博其欢欣。
终于,在剑术纯熟之时,始终用从轲峦身上习得的术法略施小计,颠乾倒坤,趁轲峦毫无防备又头脑不清之时,挥剑而刺。
但始终功力远在轲峦之下,黄绦剑刺下瞬间,觉出杀气的轲峦立时恢复原形,避开杀招。
轲峦难以相信,日夜相伴的鲛女此刻正举剑对着自己,欲取己命。僵持片刻,轲峦痛心质问:“为什么?”
始终目露恨意,“因为你残害无辜,我既苟活下来,便要替那些枉死之命讨个公道。”
轲峦登时急眼,“本公是害命无数,但从未伤过你分毫,那以后更是对你百般讨好,你还放不下心中仇恨吗?”
始终冷言冷语地道:“二者之间,并无相抵相消之理。”
“本公都能由衷地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你仍囿于成见,不肯看见本公一丝一毫的好?”轲峦原以为能打动始终,不成想,一直以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口舌之争上,始终分毫不肯相让,咄咄相逼:“对付无心之人,便也要让自己无心,我眼中所见,都是你的心狠手辣,以怨报德。”
一想到始终蓄谋已久,且日日所学所修皆是为对付自己,轲峦便心如刀绞,“你认为本公无心,便要取本公性命么?”
始终理直气壮地道:“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始终字字如刺,狠狠地扎在轲峦的心尖上,轲峦眼中禁不住泛起泪意,“纵你有十成理,但本公喜欢你一事却是不争之实,抹不掉,也擦不去。本公掏心掏肺地对你好,若非打心底里的喜欢,你认为会是什么?”
始终笃定道:“定有所图。”
轲峦声气忽而转柔,反问道:“始终,本公能图你什么呢?”
略一推想,始终臆定道:“烟魄珠。”
“烟魄珠。”轲峦不禁失笑,缓缓道:“本公这些年赠你之物,哪样不比烟魄珠稀罕?区区烟魄珠能劳得本公如此大费周章?”
听轲峦犹然为己强辩,浑无半分愧色,始终胸口一闷,抬手怒指,“你对樊海水族赶尽杀绝之事,可是千真万确,你当执何方之辞分说?”
二人昔日夸姣而今片影难捉,轲峦之心恍犹元冬飞雪之寒,七情俱在一瞬之间融作哀苦,问始终的同时也问自己:“恶人纵行千善也是恶人对罢?如同白布一旦沾墨,即使倾一江之水洗濯,也几无复原本色之力,是罢?”
始终一字一顿地道:“杀人该当偿命。”
浮出湖面的河牯兽见先前还言笑晏晏的二人突然间兵刃相对,不知发生何事,扑腾着“咕咕”劝和。
轲峦怒目喝道:“湖里去,本公不唤,不得出水。”
河牯兽身子往下一沉,转眼又探出半颗脑袋,忧伤地看着二人,不甘轻呼。
九喙倏然张开,齐声朝河牯兽嘶鸣,须臾,轲峦怒气冲冲地吼道:“滚下去。”
河牯兽阔嘴一闭,惊惶地瞧了轲峦一眼,扭身没入水中。
始终低首看着手中黄绦剑,“我今日给樊海水族争个交待,你不必手下留情,因为我会拼死一搏。”说罢,长尾剧烈扭摆,飞身而起,擒剑搠向轲峦,几乎未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