蓠列眼神有些涣散,似千里之堤逐渐溃塌,“而我族之人……”
九夭霍地张开五指,红沙骤然尽洒,“悉入鬼漠之中。”
蓠列仰起头,倾目九夭,动了动唇,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九夭观他已急火攻心,又眼噙疑色,知他仍不信真相竟是如此残酷,遂缓和了口气,道:“千真万确,无半句虚言。”
梅鹤仙人见蓠列已敛起满身利刺,遂适时插言:“小兄弟,事已至此,你也别怨天怨地了,赶快把这女娃娃的蝎毒给解了罢。”
蓠列却摇摇头,“无法解。”
梅鹤仙人当即气恼不已,呛问道:“是无法解还是无心解?”
蓠列先时战气已烟消云散,因而无意与之争辩,直言道:“花斑毒蝎是我族豢养数千年的剧毒之物,自传下时便无解毒之法。”
九夭接着问:“青衣人现在何处?”
蓠列如实道:“困在虎笼阵中。”
九夭以命令的语气道:“撤阵。”
蓠列道:“虎笼阵一旦布下便撤不了,只能变阵。”
九夭面色一沉,“变成什么?”
蓠列缓缓起身,有气无力地道:“对诸位高人来说,最易解的无非是魍魉阵,魍魉一死,阵即破。”
九夭道:“变阵罢。”
蓠列庚即舞动双臂,口中念念有词,身形一定,大喝一声:“魑魅魍魉,化阵。”
未几,青扇公子果然破阵而出,一见九夭便单膝跪下,“微臣无能,未能完成九城主……”
话犹未完,九夭出声打断:“非你之过,无须自责。”
“是。”青扇公子环顾一周,却不见苍驳身影,遂问道:“九城主,苍公子是?”
九夭淡然道:“他无事。”
蓠列一脸疑惑,“凡入鬼漠,凶多吉少,你怎说他无事?”
九夭不动声色地道:“鬼漠阴魂凶多吉少。”
蓠列蔑然一笑,“此话未免过于狂妄。”
九夭望了一眼滴血枯株,神色自若,“是否狂妄,须臾自见分晓。”
一刻前,柳络儿右腿渗出的血已黑如墨汁,唇色亦由红转黑,气若游丝,蝎毒显然已侵遍全身,回天无力。
梅鹤仙人守在柳络儿身边,不迭摇头叹气,“好端端一姑娘就这么没了,要是给那混世魔王知道了,非掀了仙人的岛不可。”
九夭眸中掠过一丝柔色,“便由她掀。”
青扇公子步上前探视,赞誉道:“柳姑娘虽一介凡躯,但胸中无畏之心,实在令天下诸多男儿望尘莫及。”
情绪逐渐平缓的蓠列问道:“诸位是何方高人?又缘何来此?”
九夭未作声,青扇公子对蓠列抱扇一礼,回道:“去第九重幻境。”
“第九重?”蓠列又问:“这里是第几重?”
青扇公子道:“第四重。”
刚说完,红漠猛然一荡,仿似有人颠动竹筛。
九夭似早有防备,瞬间腾身而起,站立的梅鹤仙人和青扇公子则打了好几个趔趄,而躺着的柳络儿和半坐的蓠列直在沙里滚了数圈。
经这一荡,空中飘起薄薄红雾,滴血枯株被连根颠出沙里,满到处东倒西歪。
“赤龙,”九夭眼神一厉,睨向正在玩耍的赤龙,“归。”
言讫,一道红影电掣一般飞入九夭眉心。
少顷,苍驳携剑飞出,满地枯株立时自燃,一时间黑气熏天。
风吹火盛,红漠刹那间烧成一片火海,灼风中夹着无数戚戚怨怨的哀泣声。
梅鹤仙人为柳络儿布下一障,阻绝大火。即便知她将死,但只要她活一时,梅鹤仙人便护她一时。
蓠列端坐起,“你们走罢。”
九夭一把抓在蓠列肩上,“本尊可以襄你出去。”
蓠列决绝地推开九夭,“不必,我苦够了,是时候超脱了。”又看向苍驳,“鬼漠多恶事,早已不该存于世,我代族人谢过阁下。”
苍驳摇头以示不必。
俄而风疾,大火趁势上蹿,蓠列又戴上兰陵王假面,高声唱道:“日神之光,晒我眼房,菩婀山脚下,姑娘遇见了郎。日神之光,灼我心肠,猎狼台边旁,姑娘爱上了郎。日神之光,照我额黄,丝昼花根底,郎娶回了姑娘。”
此曲一出,众人皆惊,梅鹤仙人冲口道:“此曲……难道夕姑娘是季写知?”
蓠列亦诧然,摘下假面,满容惊喜,“你们识得写知?季写知?”
“她在第三重幻境。”青扇公子遗憾道:“此前不久,佳人已去。”
蓠列莞尔一笑,不问因由,不询始末,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我这就去陪她。”
大火中,红漠渐化成灰,蓠列神情安舒,跃动的眸光流露出企盼已久的慕恋。
九夭恍然大悟,“幻境重叠的根由原来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