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梦婆婆之弟的暗中蛊惑下,族长想也未想便通过其诉求,甚至于对春梦婆婆妄加邪孽之名,并进行了一番长达六日的严刑拷打,最终逼问出三箱埋在土里的银元宝及其亡母生前为之准备的六箱嫁妆。此外,别无余物。
众人见从她身上再也挖不出更多财物时,便毫不犹豫地对其施以沈潭之刑,弃之如腌臜物。
而行刑之前,一位在六年前便已落发为尼的叔母趁人不注意偷偷探望了春梦婆婆。
也是在临死时,春梦婆婆方从叔母口中得知,数年前那场令家府陡生巨变的沉沙江一案,其实另有隐情。
当年的祸事并非天降灾劫,纯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便是那些令人眼馋的家当。而一手造成变故的,不是旁人,正是春梦婆婆的叔父和婶母。
黎明时分以震天雷和火油毁掉冰面的却不是什么老兵油子,而是一伙被其叔父从外地招来的泼皮,专干损人的勾当,行此类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另之,沉沙江下虽有一条汹涌的暗河,但其本身却并非大江,为绝江上之人哪怕万分之一的生机,其叔父提早便买通了一名当日随行的仆从,暗中在冰鞋上动了手脚,只为确保震天雷炸开之前,诸人不会太快离开江面,也不会太快与即时行动的冰行者汇合。
让其叔父也未预料到的是,震天雷爆炸之前,江面竟意外开裂,有如天助。
长子亡故后,其婶母上府次数明显增多,打着安抚生者的名义,却常常有意无意地提及早夭之子及新亡人,使其母夜夜难眠,时时以泪洗面,身子衰弱地极快,整个人憔悴得十分厉害,艰难扛过亡子头七后,便再也支撑无力,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珠沉玉没。
尔后,悉心教导那个当初自乡下接来的孩子,待其长成之后,利用春梦婆婆之父的信任,如蚕食桑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产业一点点据为己有,及至其父过世。兼之,春梦婆婆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从而大大便宜了旁人更加肆无忌惮地窃夺家财。
此弟的确有胆,唬鬼瞒神上也颇有一些手段,只奈何诸事多听仗叔父及婶母之言,明明财业尽握手中,却生生叫叔父一家掏了个空。
父亲过世不久,此弟便染上赌习,并且十赌九输,庄家见其出手阔绰,所以常暗里施计将之大宰一顿,临了陪予笑脸,再跟前跟后地呼一声“季小爷”,打躬作揖地送上祝辞,那白花花的银子便流水一般从荷包里往外淌。
世上赌徒,绝大多数干的都是一手奉钱,一手奉命的勾当,钱一罄,便该割命了。
这个与春梦婆婆幼弟有几分相似的孩子,终落至个家破人亡的境地。走投无路之时,便打起了姐姐的主意,遂才有了之后那出“欲加之罪”,与季氏家族里同样坐食山空又贪得无厌之人联手将春梦婆婆逼死。
而春梦婆婆那早夭的幼弟,患有蝨症不假,却不致死,当年瞧病的大夫,不过是收了满满当当的一盒四只金元宝罢了。
看似天降的不幸,却是一出行了几十年的杀局。而这一切,由贪念所起,最后也终结于贪念。
早已看淡人间浮华的春梦婆婆在得知这一真相时,本已消止的生念顿然重起,急切地恳求叔母慈心施援,救己一命,以报血海深仇。
但叔母多年礼佛,常常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作为劝诫良言,如今明知春梦婆婆恨意难平,又岂会借出这把杀人之刃?自然未从其请。
春梦婆婆带着一腔恨意被族亲之人捆住手足,塞了满嘴发霉的稻壳,沉入深潭。
其身虽死,怨却未消,头七之日,芳魂携恨而归,除开不更事的少年人及幼童,其余季氏族人均被其屠戮至尽。
出家为尼的叔母领着余下的少年人用去三日三夜替满族亡尸掘地置冢,又花费了一月时间为诸人立碑。
春梦婆婆见之不怿,此等恶人,死后怎配得有人为之敛尸,一怒之下将坟茔挨个砸毁。
叔母连忙以身相阻,春梦婆婆正在气头上,呵之不退,且又思及沉潭当日,叔母见死不救之举,更是愤气填膺,遂起杀心,一掌拍于其天灵之上,当场断其性命。
这一连串的事像是坐实了春梦婆婆的邪孽之名,以致整城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季氏一族都讳莫如深,甚至连春梦婆婆的名字都避不敢提,生怕一语有失便祸从天降,当真将之视为邪祟。
数百年里,凡有胆大泼天之人论及旧事,闻者尽悚然摇头,关舌闭耳。
而埋葬季氏族人那前有案山、中有明堂的风水宝地,由之成为一处寸草不生的荒煞之地,入之即觉阴风嗖嗖,凶气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