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以此方式攫取的象牙上都附着着一个惨死的冤魂,民间有一传言,叙道便是此事。
古时,有一乡绅极喜象牙之饰,常常从各处搜罗上等象牙,命人磨成佩饰,其中便有一串寐时也不离身的象牙珠串。
一日,一名游方高僧来到乡绅的宅院外,观之院中煞气极重,叩门一问方知屋主房中置有大量象牙之饰,且很大一部分为其亲自采割。
高僧明了症结所在后便用“种瓜得瓜,种李得李”等诸如此类之理苦心劝化,望乡绅永封屠刀,少造杀孽。
乡绅却哪里肯听,全将高僧之言当做过耳之风,并命人将之驱赶出去,每日仍以攫取象牙为乐。
有时候,报应来得就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把人浇得措手不及。
高僧离开后不久,乡绅猎象归来,弗及好好欣赏所获,却突如其来的生了一场重病。此病发得十分古怪,先前毫无征候,然却来如山倒,致其意识混乱,且伴有胡言乱语之症。
管事将全城所有医术高超的大夫逐一请上门问诊,但没有一个大夫瞧出病因,自也寻不出解决之法。
随着病状逐日加重,乡绅口角邪涎瓫溢,眼珠歪斜无神,四肢瘫似豆腐,最糟糕的是,药石无用。
当乡绅命在一线时,那日被驱赶的高僧返顾上门。
但,去而复返的高僧并未对乡绅规劝片言,而是将其腕上的象牙珠串取下,投入香炉中焚化,同时长念《往生咒》超度枉死之魂。
次日,乡绅一觉醒来,竟觉神清气爽,病状全无,大感于高僧之神,又思及此前无礼对待,深感羞愧,当即跪于高僧面前,忏悔过错,并将府中一应象牙制品一件不余地拿出,交予高僧度化,自此金盆洗手,再无滥捕滥猎之行径。
伏伏生来便拥有一对漂亮的长牙,是造物者恩赐于它们保护自己的一把利剑。造物者从来公允,无适无莫。予猬以刺,予象以牙,予鹿以角,予人以智,各不相同,却样样宝贵。
象齿焚身,伏伏不过是拥有一对漂亮的长牙,它何错之有?至始至终,错的都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偷盗者,以及强行凌夺他者之贵转加己身之徒。
每一场罪恶的交易,都不过是钱欲的原始置换,无辜者被架于买卖中心,却不被允准参与事前洽商,更不被容许拒斥。面子上看似银货两讫的买卖,里子里却是一回背对天光的暴力侵占。而至于所谓的等价,呵!盗钟掩耳乎?
长牙连着头骨,盗猎者欲保象牙完整,便要从头骨处砍下,素来怕疼又极爱美的伏伏生生被弯刀削去大半张脸,疼得在地上直抽搐。眼泪和血顺淌,疼痛和绝望一点点瓦解着伏伏的意志,冲击着这头一向坚强的小母象。
盗猎者取得象牙后,得意洋洋地拎刀走人,餍足的神情以及满身血渍,令他看起来像极了将要迎娶佳人的新郎,而他身后的伏伏,却形同一堆被丢弃的烂肉,很快便吸引了蚊蝇嗅味而来。
那一年,伏伏才十岁,正是天真无邪的玩耍年纪。
涉世不深的小母象到死也没能想明白,为何它那一对普普通通的牙齿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不过,死的时候,伏伏终于忆起数年前母亲惨死的场景,与如今是何等相似。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何从不许它离群独行,并常常疾言厉色地告诫。
因为,这世界缤纷多彩,却也危机四伏。
暑气炎蒸,不过一日,伏伏的肉身便显腐烂之象,蛆蝇结群,嗡嗡欢闹,全然将伏伏之身当作美餐,乡乡而饱。
第二日,浓烈的腐臭之气引来十余头秃鹫停栖,攫骨啄肉。
第三日,秃鹫饱餐离开后,观望两日的硕鼠又群扑上来,展开第三轮啃食。
五日后,伏伏肥壮的身躯只剩下一副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骨架。
悲怨之魂不愿归去,在尸身旁守了十日,眼见自己被一点点食尽。伏伏心中不甘,怨魂难安,遂终日枯坐山顶,眺望远方,只为能再遇那歹毒之人,将之拔齿削肉,以牙还牙。
遗憾的是,那人却始终未再出现,心有郁结的伏伏最后化作象精,守护方圆百里之内的大象,齧杀所有欲行不轨之人。
尽管伏伏无端惨死,死后遭遇亦不忍卒聆,但它周身却了无暴戾之气,狂躁也不过是心绪不平的外现。
一席话毕,伏伏沉默良久,再出声时,已是呜呜然:“你……你究竟是何人?那件事……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九夭不露辞色地道:“我今日不劝你放下仇恨,你只管告诉我,杀身之仇,如今还想不想报?”
伏伏斩钉截铁地道:“报,宿怨深仇,上穷碧落下黄泉,生世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