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一见着凉月手中的石榴籽便两眼放光,也不管凉月允不允许,先抓起一把捧在爪中,囫囵吞枣地一并塞入嘴里,沾了满嘴血红红的石榴汁。
太微和青扇公子从后面走来,青扇公子十分自然地从凉月怀里抱过灯笼,腾笑道:“灯笼这几日尤其贪吃,重了不少,叫人抱着是越发费劲了。”
太微也倩笑道:“着九城主悉心照拂,凉月这几日似乎也圆润了一些。”
闻言,凉月当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又上手一掐,的确已经能掐出一层薄薄的肉来,哑然失笑道:“你这是拐着弯儿地说我胖了么。”
九夭心疼道:“霜降以前,太过清瘦。”抬手为她扶了扶髻上略略歪斜的虞美人,“这一千多年里,东漂西徙,吃过不少苦罢。”
这清淡若风的一声关切却无意间直击凉月肺腑,令其眼眶一热,明明已经触动柔软,但她依然固执昂首,浑不在意地笑道:“哪有什么苦不苦,浊世本就是一个苦缸子,泡得久了,便也不觉着有多苦。”
太微黯然喃喃道:“在此之前,最苦的那次,便是被人从悬崖边推下去罢。”
凉月扯出一抹苦笑,嗔怪道:“陈年旧事,还提起做什么?堂堂老妖,还怕掉悬崖不成?我骨头里浇了铁水,扎扎实实地掉下去也摔不烂,命硬的厉害。”
太微不留情面地挖苦道:“嘴硬的厉害。”
凉月也不甘示弱地媟笑道:“瞧你都被丞相惯成什么样儿了,眼里可还容得下我啦?怕是早忘了咱俩还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情分呢,要是换成石头,都能堆出一座逐日山,如今眼瞧着这情分风雨飘摇,叫我好生心慌。”
太微被凉月一语逗笑,“贫嘴。”
凉月一把牵住太微,看定青扇公子,半谐半肃地道:“青扇公子,瞧见没?我和太微头上可顶着一座逐日山,你若胆敢负她,我必舍命相诛。”余光一斜,“九兄做个见证。”
九夭笑道:“听着了。”
青扇公子霍地挥开乌骨扇,只见原本次第井然的二十四根乌骨从中间少去一根,凉月正打算开口一问,青扇公子率先坦荡荡地道:“这把青扇,是首位修炼成人的先祖逝世前取身上二十四根肋骨化成,是我松族圣物。”
凉月憋着一口气终于问出:“怎么少了一根?”
太微拔下髻上木簪,“在我这里。”
九夭解说道:“丞相将乌骨相赠,即是对先祖立誓,之死靡它。”
青扇公子目光坚定,重新为太微别上乌骨簪,“松族儿郎,纵然野火焚骨,万虫噬根,也绝不背弃此生挚爱。一旦认定,便是一生。”
凉月欣慰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至此,凉月仿佛再无牵挂,似乎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而她,只需静静地等待一场永不醒来的长眠。
第256章
天色徐徐暗下,千秋镜广场,自戌时开始,便有凤皇于蜚之景。
而已至嫁娶之龄的男女会提前来到广场等候,待凤皇于蜚一现,便对着凤皇祈愿,女孩儿们都希望觅得称心郎君,男孩儿们都希望遇上如意芳卿。
凉月虽也提前来到千秋镜广场,却不是为了祈愿,只单纯地想感受一下这种令人快乐的美好。
正值青涩年华的少女少年,还有一大把光阴去追寻所爱,与相爱之人在这凡尘中最清平之地无忧无虑过完漫长却不觉枯索的一生。
此刻,凉月和九夭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目光皆落在千秋镜广场上,默然无语,若有所思。
太微和青扇公子为不打搅这各怀心思的两人,在烛画街时便携了灯笼借故离开,眼下已不知何在。
良久,凉月油然赞道:“真好。”
九夭笑笑道:“听世城里的好,可不止这一处,想要一一观尽,那可得花上个一千年了。”
“这样多的好,”凉月身子往后一扬,“我可要舍不得走啦。”
九夭笑色一定,认真道:“哪里都无此处好,莫要走了。”
凉月歪着头将九夭一打量,“建造出听世城的人,该有一副怎样的烟花心肠?”
九夭直言道:“究其源头,还是九百年前不小心沾染的那点红尘气。”
凉月轻声一笑,转而问道:“有酒么?”
广袖在桌上一扫,十罐酒紧紧凑凑摆了一桌,九夭随意拧起一坛,揭开封布,推至凉月面前,“七十三年的子规啼,今夜可要喝个尽兴。”
凉月抬起一条腿,踩在石凳上,提罐一托,匆匆灌下一口,唇齿香郁,大赞道:“醇。”
九夭亦捉起一只酒罐,往凉亭玉栏上侧身一卧,以手支头,勾唇冶笑,一身风华浊世之气弥盖流星墨穹,浅啜一口子规啼,琅琅唱道:“千年相逢,盼云烟却成空。借尔五衷,藏一宿东南风。霜来寒浓,破南墙身化弓。雪落秋蓬,疑佳影降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