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纺真人诠释道:“为师如此说自是有为师的顾虑,安放来路不明之物,便需为之冠上一个出处。上古奇经,最好的出处莫过于代代流传。当年之事,本就是从来观一桩秘辛,不宜太过招摇。”
归尘子自责道:“师父思虑周详,是徒儿见地浅拙。”
馒头撇撇嘴,“那你倒是说,送《地阴经》的神秘人后来又去了何处?”
云纺真人只说了四字:“不知去向。”
一连串几乎算得上是滴水不漏的解说叫馒头一时语噎,默然好一阵才憋出一句:“鬼话连篇。”停了停,忽又思至不明之处,“那人让玄妙老儿收老夫为徒,到底有何用意?”
云纺真人道:“不得而知。”
馒头冷讥热嘲道:“到底是不知道,还是编不圆了?”
“师叔,且听晚辈一言。”归尘子将矛头引向自己,“百年之前的事,晚辈不知,便不做评论。晚辈只说数月前,估鶠破山之时也恰巧破了师叔之困,师叔如今已可来去自如。一切苦难,既已过去,何不彻底放下?师叔余生还长,苦苦纠于过往,只会徒添烦恼。十方因果,尽系于一个缘字,缘分到了,自然便生化解之法,实在无须诸般强求。”
太微款款站起,对归尘子投以赞同的目光,一语双指:“道长所言极是。”
“老夫我咽不下这口气,就那方圆三十里的地儿,困了老夫数百年。”馒头气的是捶胸顿足,辞气中尽是不甘。
云纺真人一席话令包裹在馒头身上的谜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但最为遗憾的是,这桩一百年前的旧事揭开后,仍然找不到其中与估鶠哪怕只有一丝的关联。
“苍驳,苍驳……”凉月惊慌失措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回神一看,只见一直强撑的苍驳最终抵不住体内两股力量的互争互斥,在凉月怀中晕了过去。
九夭旋即触摸苍驳额头,探了片刻,道:“他体内原本的那股力道压制住了灵魄,目前暂无大碍,无需担心。”
凉月顿时舒了一口气,缱绻的目光凝在苍驳身上,明明眼中噙满了不舍与眷念,但双手却缓缓将之放下,而后看向九夭,“九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九夭在她面前半蹲下,“霜降但说无妨,我什么都答应。”
凉月勉力一笑,“这泱泱尘世,我一只小妖再也使不上力了。九兄能带我去听世城吗?我活这一千多年,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锦绣繁华,这世间所有的熙熙攘攘都太过虚浮,纵然满城玉烛,在我看来,也终究是过眼云烟。听世城,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美好,并包容。大家像人一样活着,却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我是妖。”
凉月也曾天真无邪,傻到以为只要自己不伤害别人,便能被世人所接纳。
所以,她向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表达友善,并期望成为他们的朋友,但现实却犹如一堆燃烧的柴禾,你越是靠近,越是痛不堪忍,皮肉无存。
人们只会不断地驱赶她,厌恶她,害怕她,甚至把她推落万丈悬崖,只希望她死。
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朝他们伸出手,面带微笑和善意,说了句:“我是小竹妖,想和你做朋友。”
尽管遍体鳞伤,可她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一个凡人。
生在骨子里的善良和仁爱,不会因举世混浊而消磨,甚至污秽,一旦遇上那个值得之人,仍愿意披心相付。
太微眼眶一红,低低唤了声:“凉月。”
“好,我们现在就走。”九夭不由分说地把凉月打横抱起,两身红衣偎在一起,恍惚一瞥,像极了一双将要拜堂的新人,满身皆泛荡着宴尔之喜,竟衬得两人看上去甚是登对。
凉月四肢僵硬地凭靠在九夭身上,“太微,你呢?”
太微拭了拭眼角,莞尔一笑,“你我二人几时分开过?”
凉月惬然道:“有你陪我这最后一程,我了无遗憾。”又睐向梅鹤仙人,“老头,我有一事相求。”
梅鹤仙人擒杖指了指苍驳和雪躯,“是不是想让仙人替你收拾这残局?”
凉月和言道:“仙人懂我。”
梅鹤仙人眼睛一眯,“有何遗言呐?”
“遗言,那是人的把戏,妖不兴遗言一说。归尘归土,归风归云,倒叫我乐得一身轻快。亘古亘今,世上又有几人是扎扎实实地活了个万寿无疆?唯天地而已。”凉月此言,颇有些绝情凉薄的滋味。
梅鹤仙人唉声叹气地道:“依你罢。”
“师兄,”凉月吃力地弯曲手肘,从腰间抽下断花翎,递给归尘子,“凤凰翎物归原主,刀子,便当我赠予师兄。”
归尘子将断花翎收入袖中,合手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