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连馒头看去都不由动容,“老朽活了千百年,而如苍公子这般不恤生死救一只小妖的人,却是头一回见。”
梅鹤仙人也感叹道:“自古鬼怪皆不善,早已是深入人心之理。万物总惧强于己者,也总欺弱于己者。惧之深,便欲除之。欺之深,更欲除之。殊不知,轨则却不等同于道理。”
北行见苍驳双目紧闭,呼吸愈渐微弱,连忙跪在梅鹤仙人身前,“求仙人救我家公子。”
梅鹤仙人冷眼一看,“连根拔起之前,死不了。”
苍驳缓缓睁眼,颤抖地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北行立即会意,当下起身,合着双手摊于其指下。
腹空数日又割心种迦南籽的苍驳已是虚弱至极,而根须又不断地穿其心脏,尚未疼至晕厥,纯然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身体里每一滴血都镌刻着那个人的样子,方能清醒地受住这远胜剥肤刮骨之痛,他哆哆嗦嗦地在北行掌中写下:几日花开?
“仙人,迦南几日开花?”北行问出的话已带了一副颤颤哭音。
“三十三日。”梅鹤仙人辞气一软,“那小妖挖心取竹心花时的痛,是你而今所受之痛的十倍。”
闻言,北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是三茧风云手,是它以公子的性命来威胁凉月姑娘。”
梅鹤仙人似刹那想起一般,道:“那小妖说,前些日与她一同来岛上的无礼小子便是三茧风云手。”
苍驳最先反应过来,胸中一口森冷之气立时充盈肺腑,凶恶的面目几近狰狞,恨意穿骨,齿息烈寒。
馒头也瞬间气火攻心,自爪尖渗出的黑气顿然绕身而转,“孟不怪,居然是他。”
北行不可置信地道:“孟公子?怎么会?怎么会?”
后虚剑突然自鸣,剑尖血俄而化作一丝烟气,与此同时,剑身开始颤动,且愈来愈烈,显得极其狂躁,众人正惊愕之时,再看苍驳,其眉间隐隐泛红,眼角飞出一双朱痕,亦是满面狂态。
“不好,”梅鹤仙人面色一肃,瞬即往后一跃,急喊道:“快躲开,上玄摇光宫变,恶盛,诛戮,血封。”
馒头陡然震悚,拽着北行朝后跳去,“摇光宫,七宫之冥,主恶位,掌杀。仙人,如何破?”
北行全然听不明白二人对话之意,只知绝对不是妙事,急忙询道:“什么摇光宫?公子他怎么了?”
馒头并未理会北行疑惑,而是一字一咬地道:“他,到底是何人?”
梅鹤仙人拄杖往地上一顿,一朵白菊倏忽离地而起,直往苍驳飞去,在离苍驳一尺之距时,白菊忽而停止不前,原地旋转,花蕊俄然变红,色气迅速洇及花瓣,不过少时,如雪白菊竟赫然变成一朵鲜红欲滴的血菊。
观之,梅鹤仙人面色一青,“这下麻烦了。”
“公子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北行急得团团转,却半个字也听不懂。
“一念善,一念恶。一念佛陀,一念修罗。一念野鹤,一念枷锁。此消而彼长。方才我等言道三茧风云手之语激起了他的恶念,只不过,”梅鹤仙人疑窦丛生,“纵然是大奸大恶之人,摇光宫也不会如此强盛,而他的摇光宫,已至叫仙人都惧怕的地步。”
北行一把握上剑柄,“那该如何?”
馒头冷声道:“唯有一种可能。”
梅鹤仙人紧接着道:“其体内,绝非凡魄俗魂。”
馒头回睇梅鹤仙人,问道:“仙人可知破解之法?”
梅鹤仙人道:“由源生,便由源灭。”
“三茧风云手?”馒头垂头丧气地道:“甚是难寻。”
“他的源并非三茧风云手,而是那只小妖。”梅鹤仙人将乌杖一横,千余朵墨菊瞬时连成一条花索,缚住苍驳,“走,引他去逐日山巅,小妖就在那儿。”
见苍驳被捆,北行不由恻然,低低唤道:“公子。”
梅鹤仙人呵斥道:“别胡乱可怜,他现在,比魔煞还要凶险,快走。”
梅鹤仙人将花索一牵,正欲引其离开,却不虞苍驳竟突然抽剑斩断花索,跟着掠身而上,眨眼飞出不知岛。
馒头和梅鹤仙人相视一惊,齐声道:“糟糕。”
第241章
摇光宫惊变的苍驳从不知岛离去后便失了踪迹,紧随其后追出岛的三人奋力直追也未能望其后尘,梅鹤仙人当即放出三十八只千引蝶继续追踪,而他们则立马转乘鹯,改道逐日山。
逐日山巅,西天之际,夕阳留尾,大雪满川。
鲜亮夺目的红衣在碎雪的遮覆下暗哑无泽,令凉月倍感寂寞的不只是万径人踪灭的逐日山,还有她那空荡荡的胸腔。
独坐半日,有那么一刹那,凉月甚至以为这三千里地山河会长长久久地孤寂下去,而她或许能在这里坐成一株岿然不动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