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和凉月欣然承其情,双双接过衣裳,各自披上。
“山高路远,再会可期。”归尘子这一句略显突兀却似乎又无可争论的话,竟谁也没有反驳。
太微立在凉月身旁踟蹰不动,眉目间满是躭忧,想了想,终是放心不下,遂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凉月,你并非神佛,世上苦难太多,你救不完的,犯过一次糊涂就够了。”
凉月异常平静地道:“我晓得,我不糊涂。”
太微见凉月牛脾性上头,知道即便再说一车子话也无法动摇她心思分毫,只能收言作罢。
定下去寻找犭棺的三人在辞别众人后便乘云离开,孟不怪朝太微挥手惜别,这次倒是难得没有吵嚷着随身而去。
三人走后,孟不怪、柳络儿以及馒头转身回了客栈,留下凉月和九夭在漫天大雪中凝定。
俄而,凉月对着九夭双膝下跪,“九兄以一己之力建下这座听世城,庇护万千善妖慈怪,当得我俯首一拜。”
九夭未伸手去扶,而是在她面前曲膝半跪,“霜降,我唯一遗憾的是虽然九百年前便遇见了你,可是……”累了九百年的心绪衷情在这一时刻竟无词可表,无语堪达,沉寂片时,头颅缓缓垂下,黯然神伤地道:“我怎么那么讨厌错过这件事,短短九百年,于我而言本该是弹指一瞬,但是啊,霜降,是你让我这九百个春秋有了颜色,开始一日一日正正经经地去过,可久了却又觉寡然无味,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凉月抬眸一笑,辞色清冷地道:“人间滋味百十来种,尝透了之后,便也是寡然无味了。”
九夭勉力扯开嘴角,“霜降比我通透。”
“我何尝不是执迷不悟之人?”凉月心潮起伏不定,眸光更动不迭,一瞬一瞬,一时一时,情思流转万千,最终汇于一处,凝结在心尖,“通透,论事论人而已。”
雪越落越盛,风越刮越猛,天气急遽冷下,浑然越秋入冬之象。
房内,苍驳仍然在拼死相抗,而旁的人,却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凉月除了死死地抱住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是夜,雪盖三层,隼潭结冰,凉月寸步不离地守在苍驳床边,紧握着他几乎攥成石头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倘若心碎能有声,恐怕这世间无时无刻不在雷啼风唳。
第三日夜里,一室烛火的映照下,三宿未阖眼的千年大妖眼睁睁看着苍驳面如蜡纸,气力渐失,紧蹙的眉宇也冉冉舒展,一双拳头开始松驰,仿似心魄正陷入被吞噬的困境。
凉月神魂一震,她知道,这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角逐,苍驳最终败下阵来。
不知为何,凉月惧怯之余,却另有一种仿佛尘埃落定的渊静,手指在苍驳的鼻尖轻轻一点,笑笑道:“呆瓜,还是输了罢。你这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起身附在苍驳耳边,折声道:“时至今日,我便也不再瞒你,呆瓜,你要听好,青玉佩是我去逢鸦山偷的,花了几日功夫照着你的玉佩雕刻而出,所以,我与你之间并无定亲一事。而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竹妖。”
言及此,凉月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哪有什么爹,我杜撰这一出,都只是为了接近你呀。呆瓜,也只有你傻傻地信了。要早知你如此好哄骗,我也犯不着冒险去会一遭猄甪。或许你还不知猄甪是谁,我告诉你罢,就是被我唤作师叔的馒头,那个坏家伙当初在逢鸦山差点害我丢了命,竟扮作你的模样骗我成亲,不过后来我也狠狠地教训了它。”
凉月握着苍驳的手,靠在床边,席地而坐,另一只手里把玩着属于苍驳的那块青玉佩,“坑蒙拐骗的事,我这辈子没少做,我坏啊,坏透了,坏到了骨子里,我浑身上下唯一不坏的就是我这颗有血有肉的心。原本给了你,我本以为无人会稀罕,却没想到,有人打上了这颗心的主意,所以啊,我要从你那里收回了,你千万别怪我小气,对你,我大方到恨不得分你一半的寿命,这样我们就能携手终老,也做一对松萝共倚的眷侣,生同衾,死同穴。”
忆起初见那日,凉月不由得扬眉勾唇,抽出别在腰间的断花翎,拔出匕首,握在手中,静静地垂在冰凉如斯的地上,“我骗了你那么多,独独没骗的却是我一颗真心,我这颗心本就是为你而生,如今再为你而死,便是值了,也算是得其所哉。”
凉月缓缓擒起断花翎,比在胸膛上,刀尖抵住皮肉,“人都说竹无心,便是连我也曾如此以为。所以,当上苍猝不及防地给我生出这颗心来之时,我既彷徨,又失措,不知何故,也曾感到恐慌,直到渐渐地在意你,眷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我方知自己作了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