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陆晏死了,如果晋王府查到她头上。
那么她给陆晏偿命,绝不连累怀恩公府。
*
陆晏回到塑玉居的时候,鹿鸣正打瞌睡,听见屋门响,抬头见主子进来,揉着眼睛笑道:
“爷,奴才给您备水。”
但从陆晏身边经过,他忽嗅到一股子血腥味儿。
伺候在陆晏身边,不论在西疆还是如今,他时常受伤,鹿鸣对血腥味儿别提的敏锐。他倏就顿住脚步,惊疑不定的扶住陆晏:
“爷?”
“别声张,取药和棉布来。”
鹿鸣顿时变了脸色,匆匆去外稍间取了药和棉布。等他回来,陆晏已经解了单薄的夏衫,正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清洗伤口。
半盆子水如今已是浓重的血色,陆晏一直捂着伤口的那支手上,还沾惹着干涸的血渍。鹿鸣腿打颤,就想顾宁说的话,他说你主子再流一滴血,神仙难救!
他咧着嘴想哭又不敢,抽抽噎噎掉泪,手忙脚乱上药包扎。
“爷……”
鹿鸣哭道:
“奴才,奴才先给您止血,还是叫顾先生来看看吧。”
“不用了。没多严重。”
鹿鸣瞥铜盆,这么多血还不严重?
但陆晏心里有数。
闺中的剪刀能有多大?比起兵刃来,又细又短。
白知夏是真生了杀意,惯来娇弱的她,竟能将整把剪刀的刃都刺进去。
疼的不是伤,而是心。
白知夏想杀他,这才是让他最难过的。
可白知夏为什么不想杀他呢?
倘或换做是他,遭遇前世种种,便重生后能够勉强压制自己,但在对方缠过来后,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耐,必要杀之而后快。
毕竟在白知夏心里,怀恩公府的悲剧有一半是因为他。而她至死没能再见家人一面,没能为家人收尸敛葬,被禁锢的苦,被辜负的痛,同样因为他的薄情寡性。
陆晏捂着才包扎好的伤口,疼的闭上眼睛,疼的他忍耐不住,竟从眼角流下泪来。
鹿鸣大惊失色。
从他跟在世子爷身边,这么多年了,别说掉泪,就是伤怀都不曾见过!他慌乱无比,却又惶然无措。
那伤口扎在肚腹间,却仿佛扎在了他心口上,让他凌迟一样的疼着。
原来这么疼,疼到让人窒息慌乱,疼到让人无法忍耐。
白知夏,所以那个时候,你也这么疼,是么……
他手下不觉用力,新包扎的棉布迅速染透,他无知无觉,只心痛如绞,让他泪流满面。
当初十二岁的少年郎,自兄长故去后,哪怕受再重的伤,再大的委屈,无人管顾,彷徨无措,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鹿鸣怔怔看着陆晏,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一刻他觉着,世子爷真是活不成了。
但陆晏只放纵了自己一刻多钟。
他很快又让自己回到从前冷静的自己。
事已临头。
怀恩公府的性命,西疆二十万大军的性命,都系在他的身上。
他不能失去白知夏,也不能让母妃再承受一回丧子之痛。
打发走鹿鸣,他草草入睡。哪怕入眠很浅,可前世种种却在总是入梦来。哪怕只睡着了一刻来钟,却仿佛经历了前世那一年多的时光。看天色昏暗,再睡去,再度经历,直至在此惊醒。
如此反复,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起身了。
在西疆养成的性子。
很快梳洗,就往澄霁堂去了。
鹿鸣一夜没睡,听见声响窜出来,就见陆晏已经出门。他踉踉跄跄追,陆晏只遥遥摆手,叫他回去。鹿鸣忽就又哭了。
他真是吓坏了。
陆晏到澄霁堂时,晋王妃尚未梳妆。听说陆晏来了,钗环未上,素面朝天就出来到外稍间。只一眼,就蹙眉:
“这是怎么了?”
陆晏脸色苍白,嘴唇也淡了几分。何况这么早过来,必是有什么事要说。
陆晏也不迂回,直道:
“母妃,陆邈的腿,我做的。”
晋王妃长眉挑起,惊诧不已,但慌乱过后就是狠狠的痛快。她想笑,捂着嘴,又小心翼翼回头,这才发现人早被陆晏都打发下去了。她立刻上前紧紧握住他手臂,双眼禁不住亮盈盈的,声儿却小的紧:
“怎么弄的?怎么忽然就想起来收拾他了?”
这么多年,陆晏再没见过这样欢愉的母亲,让他也禁不住心头柔软:
“晋王府不能落在他手里,我与他,也有要清算的事情。一条腿,已然是看在血脉同胞的份儿上了。”
晋王妃笑容一凝:
“你知道了?”
“嗯。”
当年浮玉山上的晋王府别院里,只有郎中和老妇,以及找来的贺笺笺,和误入的白知夏。柴房的火,敲晕他投入水潭,以及他每日饮食里被下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