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带着痛苦生活的人?”他笑起来,问余初。
“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人。”余初调皮地眨眨眼,笑着回答,“你和我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我找到了,《卡拉马佐夫兄弟》,我把它看完了。”他撑着身子半卧起来,爬到谭知静的胸口上,望向谭知静的眼神是独自向神像宣誓的人所特有的虔诚与执着。
“我以前说我不爱人类,我也不爱邻人,我只爱你。但是我从爱你这件事里,渐渐发现邻人确实有可以爱的地方,陌生人也有可以爱的地方,现在我甚至有一点儿爱上这个世界了。我对你不公平,我开始学会爱别人了,却唯独还恨你。但是你得承受住,因为在我不会爱任何人的时候,我是唯独爱你,所以也只能是你,来承受我过去的心里产生的那些恨意。”
于是谭知静也记起来了,他也回到那个房间,当他和余初提这本书时,他们是如何抱在一起,那个房间里的温度,还有那些旧家具的气味。
“知静哥哥,请问,你是一个卡拉马佐夫吗?
“每个人都是一个卡拉马佐夫。”
“那你是哪一个?”
“你觉得我是哪个?”
“你肯定不是米佳。”
“我不是吗?”谭知静笑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是。
“不是。”余初笑着说。米佳是坏的那个,谭知静不可能是坏的。
“你可能是伊万。”余初说。伊万是自己使自己痛苦的那个。
谭知静又笑了,眼睛没有看着余初,但心里想的全是余初,有关余初的点点滴滴,最后得出结论:“你是阿廖沙。”
余初惊喜地问:“我有那么好吗?”阿廖沙是完美的那个。谭知静觉得阿廖沙是能救别人的那个。
“在我心里你就是阿廖沙。”这又是谭知静的一句情话,并且是真心话。
“可我是伊万。你是伊万,我就是伊万。”这是余初的真心话。
谭知静不再反驳了。他什么都能听懂。
过了一会儿,他问余初:“那你会活下去吗?”如果自己死了,余初会活下去吗?
“我希望我会,”余初立刻就能答出来,“不然我妈会受不了的。不过我经常管不住自己,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所以也不好说。”
谭知静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但是谭知静的眼睛是一直在说话的。余初假装了六年的谭知静,如今都读得懂了。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老虎的纪录片,因为余初想鱼丑丑了,还担心公司里的那一窝猫。
他房间里与床相对的那面墙上没有电视,但有一张可以支在床上的懒汉桌,可以把电脑放上来。
“不止是你一个人会享受。”他笑着对谭知静说。
以前他们把所有能找到的有关大猫的记录片都看完了。
“这是这两年新出来的,你还没看过。”他告诉谭知静。
他们相互依靠着,倚着床头,屏幕里出现大型猫科动物冷酷的眼睛,被六年岁月分隔开来的时间重又相连。
第86章 等待与寻找的相遇
半夜里,余初觉得头疼,量下体温,发烧了。
因为狂犬病疫苗的副作用是低烧,而余初是高烧,两人都不安起来,又开始去想那“一般”以外的二般情况,想刚刚在网上看到的,伤口离大脑越近越危险。
谭知静在脑子里计算病毒移动的速度,狂犬病病毒每天能向大脑移动二十厘米,从余初被抓伤到打上疫苗,一共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可是脸部神经到大脑神经的距离有多远?算不出来。又去查世界上有没有狂犬病治愈的案例,有,太好了……只有六例,都在美国。谭知静又开始盘算怎么能尽快给余初办签证。
他想带余初再去趟医院,余初纠结了半天,还是怕惊动妈妈,而且他怀疑自己只是感冒了,因为晚上喝过酒后出了些汗,在外面脱了棉衣被风吹的时候就已经觉出不舒服,之后又一惊一乍的,可能是被吹感冒了。
谭知静照顾着他,后来两个人一起搂着睡着了。半梦半醒时,余初被谭知静叫醒,让他喝水,量体温。
谭知静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问他:“看见水害怕吗?”余初立刻醒盹了,盯着水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发烧烧得口干,把一杯水都喝完了。他把杯子递还给谭知静的时候,两人又都笑起来,笑他们这么怕死。
后来半梦半醒的时候,余初又感觉谭知静亲自己,不由用手去推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嘴唇上有危险的脏。但是谭知静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抿他的唇,说:“余初,咬我一下,用力。”
余初一下子又醒盹了,闭紧了嘴巴退得远远的,先说:“你疯了!”又抬手摸摸谭知静的脑袋,说:“傻瓜。”闭上眼睛,余初在心里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自己真得了狂犬病,发病的时候第一个咬的肯定是他。疯了都能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