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乙没有回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左边就是李家的房子;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隔壁的房子却还没有亮灯,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安静寂寥。
现在才晚上七点半。
陈乙将打开的窗户又拉上,只留下一小条缝隙,随后又上了阁楼。
阁楼很久没有人进去了,大门没锁,只是虚掩着。陈乙推门进去,目光于黑暗中巡视阁楼内部。
虽然阁楼的屋顶仍旧低矮,但就内部空间而言,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让人感到逼仄了;屋子里的书籍资料乃至许多绘画手稿,在陈乙小时候就被陈文霍清理了出去。
他那时候也没问陈文霍把东西清哪里去了——就算现在再打电话去问,陈文霍肯定也不愿意告诉他。
昏暗阁楼骤然亮起。
不是白炽灯刺眼明亮的光,而是十分柔和的,月光似的光线。那光线迅速填满阁楼,空中的灰尘也被月光照出形状。
李棠稚站在空荡荡的阁楼之中,伸手往空中挥了挥。她的手挥动时带起气流,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的灰尘也随之涌动,好似许多星辰的碎屑在跟着李棠稚的指尖飞舞。
李棠稚垂下手臂,转过身望着陈乙。她平时总是以穿着夏季校服,扎高马尾的朴素形象出现,但今天晚上的李棠稚有些不一样——她穿着暗橘色的高领针织毛衣,底下是藏蓝色过膝裙,小白鞋也换成了深棕色坡跟皮鞋。
黑色长发放了下来,似乎还用卷发棒卷过,刘海和脸颊侧的碎发都微微内扣,托着那张白皙小巧的脸。
原本就很像可爱的洋娃娃了,这样稍微精致的打扮一下,似乎是放进商店橱窗里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可爱得让人想不出形容词。
陈乙看惯了李棠稚穿校服。
往三年前的回忆里翻找,大多数和李棠稚有关的记忆里她也是穿着校服的;但此刻她突然换了个模样,这让有点不敢直视她了。
他有些不安的,腮帮子动了动,舌头舔过自己牙齿,视线从李棠稚身上移开。
李棠稚朝他走近,皮鞋踩地的声音与小白鞋踩地的声音截然不同,实心略硬的后跟踩在地板上时声音可比平底鞋清晰多了。
平时陈乙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在他眼里男人和女人区别不大,唯独在李棠稚身上,陈乙每每看李棠稚时,总感觉是在透过一个放大镜看她。
所有的,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只要发生在李棠稚身上,陈乙就能迅速发现。
很快李棠稚就走到了陈乙的面前——阁楼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携带着微热暑气的夜风吹进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敞开的玻璃,以及窗户前的一小块地板上。
外面下雨了。
陈乙想到自己初次见到李棠稚的那个夜晚,那是个晴天,月光明亮照着山路,好似无形的指路标,指引着陈乙走进了地心会的祭祀现场。
现在回想起来,便能后知后觉发现许多疑点:月光即使再亮,也不应该将路照得那样清楚。
山路即使再平稳,也不该连块绊脚石都没有。
几岁的小孩子,好奇心再重,也不可能独自一人进入群山深处,连皮都没有被蹭一下。
就好似冥冥之中有人拉着那个孩子的手,把他送到了李棠稚面前似的。
陈乙眼前的李棠稚,脸上第一次变得毫无笑意。
她仰起脸看着陈乙,伸出手捧住陈乙的脸,低声:“他们打算今天祭祀。”
“那群废物,以前只敢在晴天祭祀。但现在他们胆子大了,敢在雨天祭祀——”
她说话的口吻不再天真可爱,深黑色瞳孔里隐约流露出几分暴躁和戾气。但她捧着陈乙脸颊的动作却很温柔,就像是捧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陈乙沉默片刻,开口:“雨天祭祀和晴天祭祀,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棠稚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不悦来,嘟嘟囔囔:“我讨厌雨天。”
“雨天会影响我的视线和判断,也会让人变得迟钝。而且雨天……”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陈乙垂眼,略带好奇的望着她,李棠稚咬了咬唇,不高兴的接着往下说:“下雨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到神庙了。”
“我的脑袋还在神庙里面呢。”
她很不高兴,连说话都气嘟嘟的,说着说着,生气的跺脚,小皮鞋的鞋尖踩到陈乙鞋面上。
陈乙想看一眼自己被踩了的鞋,但是李棠稚捧着他的脸,所以他没办法低头去看,他的视线被李棠稚的手固定在某个范围里面,晃来晃去都是李棠稚生气的脸。
李棠稚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她似乎鲜少有不好看的时候,明明那张脸并非美丽到完美无瑕——她鼻尖太翘,右边脸颊上斜着落下两颗痣,鼻梁骨上又恰好有一颗痣,眼睫毛太密却不翘,不是瓜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