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何应雨放下杯子,问:“吵架了?”
他是少数知晓宋双榕和李聿关系的人,相互见过几面,对李聿的评价是“那个老古董”,也劝过宋双榕“你跟数学老师睡一起不会做噩梦吗”,并提出隐忧“他发量如何?用脑过度以后头会秃吧”。
已经搬回宿舍,宋双榕无意隐瞒,盯着锅里凝固的一小块油斑,轻声说:“我们分手了。”
“什么?”何应雨用力地眨眨眼,像是在确认此刻并非酒后出现幻觉一样,重复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分手了。”宋双榕拿起一根筷子,把汤面上的油斑戳碎了,一字一字地说:“分手,分开了的意思,不在一起了。”
其实他也知道,何应雨并非听不懂,只是震惊下的惯性发问,但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逐字解释,就好像是重复给自己听一样。
静了许久,何应雨努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绕过矮桌,双手搭在宋双榕的肩上,用力向下按了按,没说什么。
感觉到何应雨身形不稳,宋双榕起身,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同时在内心感谢他的不追问。
为什么分手,假如真的问起原因,宋双榕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因为一个文身?李聿的一个表情?还是他那一刻胸腔里怎么也收不回去的、荡出的水?
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
天色浓郁如墨,雨水一浪一浪地从窗上倾泻。风雨这么大,楼下的银杏叶可能今晚就会落光,宋双榕望着窗外想。
已经发出鼾声的何应雨忽然睁开眼,直直地坐起来,像在说梦话,“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宋双榕问。
“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在楼下咖啡厅见到李聿了。”何应雨目光涣散地说。
“你看错了,睡吧。”宋双榕笃定道。
因为李聿从不进咖啡厅,他认为人的精神由主观掌控,喝咖啡提神只是为自己的懈怠找借口。
“是吗?但那个人穿的羽绒服上有数学学院的徽章。”何应雨的声音越来越小,宋双榕又说了一遍“是”,他才闭上眼,重新躺下了。
确认何应雨睡着后,宋双榕把卫生打扫了,提着垃圾袋出门时,脚步停顿一刹,没有犹豫地调转方向,朝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窗外正对楼下的咖啡厅。
雨仍旧在下,地面被湿漉漉的落叶覆盖,校园内不见几个人,咖啡厅也没亮灯,橱窗里黑漆漆一片,大概早就打烊了。
本来就不抱幻想,宋双榕丢完垃圾,平静地回到室内,准备洗澡睡觉。
褪掉上衣,他站在镜子前,摸了摸肋骨下的文身。伤口已经痊愈,红肿褪去,图案一如预想中漂亮。
这段时间洗澡,宋双榕一直背对镜子,避免看见肋下的皮肤,就好像文在那里的不仅是一个图案,还是时刻提醒他有多难堪的印记——那晚给李聿展示时,宋双榕没好意思、也没来得及说,这是他为他们在一起两周年准备的礼物。
他知道李聿不过各种节日纪念日,认为“礼物”是用计量方式所进行的交换体系,是利益的博弈。
但宋双榕还是文了,没想过要李聿回礼,只是以为他会喜欢。
热气渐渐漫上镜面,宋双榕转过身,走到花洒下,闭上了眼。
十二月初,电影学院优秀影片的放映公告发布,宋双榕的短片被排在二十四日,平安夜当晚。
南校区有一所校内影院,电影学院学生的优秀作业和毕业作品,都会由学院安排在影厅放映,并对外售票。
与此同时,宋双榕的论文进度也过半,连绵近一个月的阴翳心情总算有所好转。
那晚,何应雨又神秘兮兮地捧回一瓶威士忌,瓶身印着法语,据他说价格不菲。两人坐在电脑前碰杯,以庆祝彼此在论文上的大跨步。
宋双榕曾经酒量尚可,和李聿在一起后,因为总被管制,很少饮酒了。
喝过一杯后,何应雨还想往他杯子里倒酒,宋双榕用手掌挡了一下杯口,脱口而出:“不能喝啦,我一会儿还要回家。”
话说出口后,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而后笑了:“我忘了,以后没人管我了。”
宋双榕拿开手,示意何应雨继续倒酒,可何应雨却停下动作,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不喝了,喝多了胃难受。”
“才一杯,”宋双榕握住瓶颈,向杯口内倾斜,故作洒脱地说:“离喝多还早呢。”
那晚后来,宋双榕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记得两人一杯一杯地碰,意识飘忽间,他打开了论文文档,想补充一个灵光乍现的观点,手放在键盘上,却突然忘了要写什么。想了很久,眼神逐渐失焦,手指习惯性地敲敲打打,视野里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