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救援飞机停在了中学操场上。
柳清等人和消防战士们把五个重症患者送上了飞机, 转运到申城去治疗。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风很大,吹得柳清的头发乱舞,她抬手把耳边碎发捋至耳后,四处张望着寻找谢昀的身影。
操场附近没看到他。
柳清挨个帐篷地找,找了好几个都没见到,在一个帐篷门口,她差点与一个要出来的年轻消防战士撞上。
小伙子红着脸和她道歉,柳清也和他道歉,并问他:“你有看到那个穿黑色大衣,戴黑色口罩的男人吗?”
小伙子点点头,“他和我几个战友去村里救人去了。”
柳清“哦”了一声,有点意外,也在意料之中。
这时校门口一片嘈杂声传来,消防战士们又抬了几个伤情严重的患者回来,柳清也顾不得谢昀了,赶快又迎了上去。
柳清这一忙起来,一直忙到傍晚时分,给最后一个患者处理好伤口,她走出了帐篷。
站在操场边一棵高大的杨树下,她向校门口的方向眺望,期望能看到谢昀的身影。
校门口空空荡荡,只看到门口两旁的花圃里,盛放的月季花,正沐浴着最后一瞬的金黄。
“姐姐,你吃吗?”身旁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柳清偏头看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仰头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容,她的右手往上抬高,尽量地伸到她面前,手心里是几串红红的,宛如一串红珍珠般的果子。
柳清弯腰从她手里拿了一串,“谢谢,姐姐要一个尝一尝。对了,这是什么果子?”
小女孩见她愿意吃,很高兴,咧嘴笑得甜甜的,“我们叫它三月泡,不过妈妈告诉我,你们城里人叫它红树莓。”
说到“妈妈”两字时,小女孩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然后越来越低,她的头也埋了下去,大滴大滴的泪从她的眼眶了滚出。
柳清蹲下身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小女孩断断续续给她讲述了她家在此次地震中的遭遇。
小女孩叫朱翠云,地震发生之前的白天,她和爸爸去镇上买东西,她贪玩,来了镇上就不肯回去,她爸爸拿她没办法,就让她在镇上尽情地玩了一天,晚上带她去工友家住。
翠云和爸爸因此躲过了那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一瞬。但是她的妈妈和弟弟却在睡梦中连同整个村子被湮没了。
她爸爸和一些逃过劫难的村里人,仍抱着期望,和解放军、消防官兵一道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翠云则被他爸爸留在了这里。
柳清作为医生,尤其是这两三个月在急诊工作的日子里,她见多了生离死别和世事无常,可此时她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
人生中最深的痛,恐怕就是没有预告和告别的分离。
昨日还在一起言笑晏晏的人,或者是为了点小事闹了别扭在怄气的人,一瞬间就消失在了生命里,再也回不来了。那种痛楚和遗憾会永远盘桓在心底,挥之不去。
“柳清,柳清!”门口忽然又人焦急地高呼她的名字,听着像丁俊的声音。
柳清放开小女孩,站起身,朝门口看去,一眼没看到谢昀,然后她看到了丁俊。
他一脸惊慌失措,神色凄凄惶惶,跟在一个牛高马大的消防员战士旁边,消防员战士背上背着个人。
柳清的心猛地往下沉,想要快步迎上前,却腿肚子打颤,浑身的力气像被抽掉了似的。
见她发愣,丁俊又喊了她一声。
柳清这才强提起力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去。
谢昀伏在消防战士的背上,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红的血滴顺着指尖不断地往下落。
再跑近几步,柳清就看到,谢昀双目紧闭,口罩被摘去,几乎一头一脸的血,眼皮都被血染红了。
柳清整个人都呆住了,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口似乎被巨石压住,喘息都是痛的。
李明不知何时也冲了过来,帮忙指挥着消防战士把人背进一个帐篷里,放在一张空床上。
柳清跌跌撞撞地跟了进去,她有些失礼地攮开了挡在她面前的人,冲上前,跪在了床前。
此时天色很暗,震区断了电,没有灯光,柳清颤巍巍地伸手捧住谢昀的脸,幸而还有热度,可她心里还是害怕极了,不由得轻轻摇了摇他的头,眼泪汹涌而出,“谢昀,你醒醒,你怎么了?”
谢昀一动不动,眼皮都没动一下。
“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我都答应你。”柳清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吧嗒吧嗒,霎时将谢昀脸上的血冲掉一些。
谢昀眼皮终于动了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女人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答应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