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虎鲸的智商相当于人类十五岁的少年,瑶瑶逗虎叔呢。
阿虎:谢谢啊,有被安慰到……
第3章 2006
2006·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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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火化那天,是个晴天。
火化师老徐递给黄瑶一把木夹、一个不锈钢托盘,指着冷却台上烧剩的骨骼残余,说:“家属把骨头捡到托盘里。”
黄瑶放下木夹,空手去捡,被老徐一把拦下:“烫!”
小姑娘缓缓抬头,眼神中的空茫让见惯生死的老徐也心下恻然,叹一口气,脱下自己的隔热手套让她戴上。
小小的是指骨,那双手曾经握着梳子,为她分发线、为她扎马尾;
三角形的是肩胛骨,那副肩膀曾把她高高扛起,高过游乐园的所有人群;
颅骨已不是完整的形状,爸爸很黑,但骨头很白……
老徐咳嗽一声,说捡几块象征一下就行,剩下的我们来。
他们来捡拾、碾碎、装包、封盒,裹上红绸,递给家属。
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七十五公斤的爸爸,就这样被装进一个小小的方方的盒子里,安安静静被黄瑶抱在怀中,抱出二号火化室。
迎面日光如刀斧劈来,黄瑶颤抖着闭上眼睛。
一把黑伞在她头顶撑开,哦是,爸爸已是阴间魂,受不得阳间光。
撑伞人一手持伞柄,一手箍住黄瑶肩膀,力道很大,仿佛要倾尽一切,将她留在这日光人间。
黄瑶却仍觉得浑身冰冷。浩瀚人间只剩两处温暖所在,一处是她怀里余温尚存的骨灰盒,一处是落在她左肩的宽厚手掌。
唐小虎的手掌。
“那个……都妥当了?”一个形似不倒翁的圆胖老头迎上前来,以帕为扇,扇着额角的滚滚热汗,“有几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啊。是这样,瑶瑶,你爸爸他是坐过牢、犯过事的人嘛,又死得那么……对吧?村里几个长辈呢合计了一下,觉得他还是不适合入咱们老陈家祖坟……”
爸爸带着她,像带着幼崽的孤狼,独来独往,不亲不友。直到今天早上,这个自称三叔公的不倒翁突然出现,黄瑶才知道爸爸的老家在槐叶村,爷爷过世早,奶奶改嫁去了北方,爸爸由村里长辈做主,被过继给了二伯父。二伯父是越南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无妻无子,嗜酒嗜赌,醉了输了,把爸爸用麻绳一绑,吊在房梁上用蘸了盐水的牛皮带打,打一宿。
“打归打,不也还是把你爸拉扯大了吗?你爸倒好,翅膀硬了,抬脚就走!一走多少年啊,可怜他二伯出殡那天都没个孝子给扶灵摔盆啊!村里人都说你爸天灵盖长反了,一身反骨,不然怎么会由得你跟你妈姓?啊?这像什么话啊这……”三叔公痛心疾首。
黄瑶把脸轻轻贴在骨灰盒上,木然地看着不倒翁嘴唇开合,唾液飞溅。
“不过你放心,你爸那一支呢有个堂兄,屋里头一直没孩子,村里长辈一致同意,你就过继给他们家,改回陈姓,认祖归宗……”三叔公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的唾沫星子,正欲继续宣布陈氏孤儿认祖归宗的天大喜讯,一声暴喝震得他险些心脏病发。
声音来自黄瑶身旁的那尊杀神。
“老东西,听好了,我叫唐小虎,默哥的兄弟,瑶瑶的叔叔。我已经向民政局递了领养申请,只要她不嫌弃,今后她入的就是我唐家的祖坟。一百年后大家都成了飞灰,她黄瑶的盒子旁边摆的也是我唐小虎,跟你们狗屁关系没有!”
三叔公震惊过度,丝毫没有察觉这话里颠三倒四的逻辑和歪七扭八的情理,上下嘴唇憋得酱紫,哆嗦半晌,哆嗦出一串“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再他妈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送你进祖坟!”杀神食指几乎戳上三叔公鼻尖,不知从哪冒出两个黑西装,架着老头就往外走。
杀神回头,俯身,语气陡然轻柔:“没事了,瑶瑶,咱们回家。”
咱们回家。
从香港回来之后,黄瑶一直住在唐小虎家。高伯伯捎了话来,最近风声紧,他不便出面为爸爸治丧,大小事宜由虎叔代为打理。
今天是事发之后,黄瑶第一次回到旧厂街的这间平房。
警察已经完成搜查,房子大致保留了爸爸离开那天的模样。
主人走得匆忙,碗筷都还堆在水槽,客厅东南角的那盆幸福树也没来得及浇,冰箱里留了一盘女儿爱吃的紫皮葡萄,虽然小心翼翼加了保鲜膜,葡萄还是烂成了一滩紫水。
黄瑶把骨灰盒放到客厅那张小圆桌上,圆桌中央的空玻璃杯下压着一张纸条,深蓝笔迹匆匆一行“瑶瑶乖,等爸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