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慕容复已经率先踏出门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们自当办到。”
一落了单,二人俱沉默下来。此时天色已然微明,东方霞光初现,一场恶战结束了。草原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他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并肩沉默地行出一段,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慕容复忽而轻咳一声,道:“你自己一个人回去罢。今晚我还是回山上去住。”
萧峰不答,收住脚步,伸手捉住慕容复肩膀,轻轻用力,力道温和而坚定,将他的身子扳转过来,令他同自己对视。
深蓝的天极明净,笼罩着大地,天边现出橙红的辉光,一线晨光熹微,映亮二人面容。一夜厮杀,不曾合眼,慕容复的脸色有一些苍白,英俊的眉宇间透着深重的疲倦。
他似乎太累了,未作挣扎,略一挑眉,望向萧峰,半带疲惫,半是无奈,似乎要听他有一些什么话要说。
萧峰道:“这一场误会,是起于我,也全都是我的错。如今我只求你的原谅。”
慕容复淡淡地道:“有什么好原谅的?你原本也无错可言,一场误会而已。”说着手上使力,欲挣脱他掌握。
萧峰条件反射地加劲,攥住他手腕。然而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实在好生厉害,便将他胸中千言万语堵在口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怔了半晌,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这一次要怎样才能令你消气,你便是要打要骂,要责罚于我,只要能让你消气,怎么样都可以。”
慕容复蹙眉道:“萧大王过于言重了。借我几个胆子,敢责罚于你?请松手罢。让人看见咱们这么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这一次萧峰并未再挽留,任凭他挣脱开去。慕容复恼他专横,这一挣携了一分真力,不料轻易便挣脱出来,反倒微微一愣。
收敛心神,拂一拂袍袖,瞧见萧峰一动不动地矗立原处,向他怔怔地望着,眼中神色又是疑惑,又是沉痛,心中一震。
将牙一咬,心道:“长痛不如短痛。”硬起心肠,转身便行。
行出几步,听得萧峰于背后道:“我有一些话,求你听完。”
慕容复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是甚么话?萧大王请讲。”
萧峰道:“请你留步。我就这么一席话,说完了,倘若你还是不肯原谅,那我们好聚好散。你要走,我必不再阻拦。”
慕容复被这话逼得不得已,收住脚步,转过身来,道:“请讲。”
萧峰向他望了半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是在西夏的王宫里头,各路英雄齐聚一堂,向西夏公主求亲。”
慕容复面上微微一红。他当时向西夏公主求亲,确是怀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同时亦是志在必得,想要凭藉驸马身份,借兵复国,谁想竟然被一个其貌不扬的虚竹占了先机?此事实在不甚光彩,如今回忆起来,背心微汗,如同芒刺在背,极为尴尬。
表面上却不肯示弱,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道:“记得。怎么?”
萧峰点头道:“那天只要是来求亲的人,每个人都蒙那名使女盘问了三个问题,想必你还记得。”
慕容复不耐烦道:“你同我说这些做甚?”
萧峰道:“请你听我说完。那个使女也拿同样的问题来问了你。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都答了些什么话?”
慕容复一怔。萧峰这一问确实大大出乎他所料。那日西夏王宫中高手云集,他的心思既要放在提防对手上,还要应付使女,整个人如履薄冰,如临劲敌,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如今就连那三个问题是什么都差不多全部忘记了,遑论自己都答了些什么?只记得是随口作答,不曾入得公主的法眼。皱眉道:“我不记得了。”
萧峰道:“她的第一问,是问你:‘公子生平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乍闻此语,慕容复震了一震。
萧峰目光平静,朝他望了一会,道:“那时我们在少室山上刚刚交过一次手,我同你隔膜甚深,误会也颇多。可是听她这么一问,也还是不免好奇:慕容公子生平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我本来怕这姑娘也要拿这些话来盘问于我,徒乱人意,因此提前走避,可是听她这么一问,走到门口,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想听你如何作答。”
慕容复诧道:“……我是怎么回答的?”
萧峰道:“你回答说,‘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
慕容复这一次真正面露讶色。
顿了一顿,道:“不错,我想起来了。怎么?有什么不妥么?”